养性居,斗室寂寂,周无旁音。
黄色云纹蒲团,一位面温如玉的道士,合目跏趺,两手抱元收一,大炼玄法,双指跃动,太乙真力化为白雾,缭绕戒体,混混如云,金光乍闪,犹如电蛇,即灭即生。
五方五行精气经那法力提炼、捏合,强行聚拢一团,浮在百灵穴上,经玄法一捏,氤氲为赤、青、黄、白、黑五色彩霞,自旋自转……
室外,青纱绣帘,层叠如嶂,隔绝内外。
红衫梅女、白衫莹姑,跏趺盘坐,左右分列如灯,宝相庄严,一如佛家菩萨,一如道家元君。
于时,翠女莲步匆匆,轻撩绣帐,探头窥伺,面色焦急。
梅红蕊听闻脚步声,纤手一挥,催出一重金色佛罡,薄膜也似罩住斗室,将喧嚣杂音悉皆虑去。
令狐莹听见金翘叮当,睁目启唇:
“翠儿,有何要事?”
“小姐,牛首山三庄飞鸽传信,说是山脚下的千亩沃田被表少爷霸了去。”
“表少爷?”
“老夫人的内侄王梓。”
令狐莹秀媚一蹙,恍然:
“原来是他!舅舅一家,现今如何?”
“大前年,舅老爷官履云南,偶游山川,触瘴生病,延医无效,殁于任上,虽是冬季,但那昆明四季如春,未免尸身发臭,表少爷匆殓尸身,启灵运柩,归乡入葬。
表少爷慈母早逝,家务皆由他料理,上堂的三房姬妾,年才双十,为避闲言,原该奉往尼庵养老,不预姬妾并非汉人,乃是云南山寨女儿,观念不同中原,一见舅老爷死去,惯懂床笫鱼水,食髓知味,不愿枕冷,尽使妩媚手段,勾搭表少爷。
表少爷年轻浮躁,吃蛮女床笫手段笼络,元魂难舍,日日留恋,不肯按规断离。
族老见他淫蒸父妾,败坏门风,责劝两句,表少爷不以为然,反说外族多是如此,又骂族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气的族老当场昏厥。
王家终为官绅,旁支虽然人多势众,碍于官威日隆,哪敢指说?
表少爷乐的耳根清净,每日只管听曲买春,遛狗斗鸡,夜夜笙歌。
偌大家私,原本也可安生度日,不料坏在三位蛮女性上。
以母勾子,干犯汉族大忌,然而三女对此毫无羞耻之心,又因久居山中,少见繁华,突来江南,顿恋红尘,心趋金银。
为拥各式新玩,大肆卖弄床技,央讨表少爷欢心。
表少爷性子已偏,又无人管辖,只顾讨得蛮女欢心,一任宠溺,开窖取银,任凭三女花销,不消两年,把那三世积累的数百万家私,败了个囊尽缸空。
今年开春,王家无财,三女欲求不满,逼得表少爷到处借贷,所积十万,借无可借之时,城南王云璞攀援上门,为他谋划,叫他充为牙人把那牛首山千亩良田霸占,转卖给他人。”
令狐莹妙目一横,冷嗤:
“田契就在江府,谁敢贱卖?”
翠女忖说:
“王云璞于姑爷有隙,两请术士施法暗害令狐府,悉被姑爷用法击败,却未斩杀,想来是姑爷自有计量,可王云璞这次勾连江宁知县,撺掇表少爷转卖令狐府田产,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令狐莹闻两次术士之危,抿唇暗嗔,忽听云璞行径,斥骂:
“王梓果真草包,只会人云亦云,全无半点主见,偏生他天性浪荡,迟早败家卖田。
及笄那年,娘亲欲把我许他,说是亲上加亲,他日得诞子嗣,便于一肩挑两房,得亏舅舅去黔南作官,因为两地相隔万里,此事也就不了了,要不本小姐还得耍点手段,求爹爹做主。”
“小姐,表少爷小时挺好,四书五经早会,双六之龄中了秀才,当世神童,轰动金陵,外加表少爷俊秀奇美,被冠为江宁第一美男儿,可不知怎的,去了黔南一趟,回来就变成这等模样。”
“我看是你的老相好吧?”
“长相俊美又能如何,尽是外人吹捧出来的,本小姐一眼瞅出他是个软脚虾、破草包,只会人云亦云,没有真才实学,不值得托付终身。”
“呸!”
“呸!”
“呸!”
翠女惶急辩说:
“婢子指天盟誓,绝无那等攀援心思,红尘男儿再美,百年过后,也只黄土一抔,坟茔一座,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才是女儿家该有的归宿。”
“哼!”令狐莹得意洋洋。
“当日,爹亲、娘亲合意同心,欲把我许配于师弟,不是你通风报信?若非本小姐慧眼识珠,在花园中瞧出师弟气质不凡、龙游浅水,岂有你的长生不老?”
梅红蕊见两女畅谈旧事,亦不参合,合目坐莲,左手虚托,右手拈花指天,维持佛光禁制,一心看护密室,全无话语。
“奴婢知错!”翠女急转:“此事涉及表少爷,又该怎么办,小姐拿个主意!”
“娘亲出生书香世家,上只一位哥哥,乃姥姥家独苗,舅舅待我原也极好,千亩沃田就算拿去,也没什么。
可惜,王梓性情浮浪,不足以守家护财,今日赠出,三日必备他典卖为金银拿去吃喝玩乐,倘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若不赠!
立取牛首山田契,并着江府名帖,派人急递江宁,请知府派差人将王梓驱逐,另诫王梓,不可游手好闲,及早回头。”
“小姐,表少爷现在被那三个蛮女迷住,恐怕劝慰不住。”
“什么?”
令狐莹大吃一惊,思忖半日,忽的脸色一冷:
“王梓于那三个蛮女同房几有二年,可有子嗣?”
“三女似会避孕秘法,未曾得闻。”
“只顾淫乐,尽使邪法,已同妖魔,舅舅一世睿智,怎会年老昏聩,引狼入室?”
说至最后,令狐莹齿冷语寒:
“立抓王梓去宜春见娘,并为他配个生养女子,辅以秘药,诞出婴孩,以便承继舅舅一家香火,俟男孩一生,王梓禀性倘若难改,一任生灭,驱赶出园,不可过闻,哺养男孩,教育成人,省的娘亲絮叨本小姐不念恩情。”
“姑爷那里又该如何说?”
“区区庶事,不必再告。”
“是!”
…
午时一刻,斗室一片祥和,青雾朦朦,五彩云霞,闪烨奇光。
“玄元一炁,显化太清。”
咒语一毕,只见一位清癯老年虚影,于鹤轩戒体中分出,化为一束青光,窜至五彩云霞中,轰隆一声,彩霞收敛,浑化为鸡子,大如磨盘,色呈五彩,曦光弥漫,照的室壁一片璀璨,好似五彩石。
再经那“吒”声一叱,五色彩霞当即破为两半。
一位满头白发、相貌清癯的老者,兀自显身。
只见那戒体色黄,体肤颇有质感,与人身别无二致,实则不然,此戒体乃道力捻聚五方五行精气,化合一体,虽于凝聚元婴相同,却别于元婴法体,未经劫雷淬炼,无法点出命火,仍属于化身范畴。
纵说如此,因这一炁化三清之法,可化身三人,分开修炼,俟时机一至,仍可三元归一,比那旁门左道的三尸元神高明数倍。
老者虚捻道礼,含笑作揖:
“老道玄空,参见无无真人!”
鹤轩回礼:
“贫道无无,见过玄空居士!”
说罢取出五福仙袋,一一掏出法宝:
一、灵宝编钟一口,可荡妖焚,平定心神;
二、五帝铜钱剑一口,八阶神兵,可分可合,降魔利器;
三、太乙金精一团,可练仙剑;
四、雷枣木一块,纯阳雷炁,可祭令牌:
五、紫云笠一件,重阳仙宝,御风避雨;
六、两仪囊,重阳仙宝,空间奇大,秘藏经书;
七、烟火瓢,重阳仙宝,可保药性,治病救人,访贤饮食;
八、太极团,重阳仙宝,可生太清神禁制,可方外炼魔;
九、桃木拐,重阳仙宝,丈地量天,可樟功行;
十、凤凰扇,重阳仙宝,可拂开尘事。
鹤轩一指宝物,稽首解说:
“全真七宝,紫云笠、两仪囊、桃木拐乃师尊李静虚赐予,烟火瓢、太极团、凤凰扇由湘江龙君赠予,至于那件百衲善功衣乃重阳帝君功行之证,已伴帝君飞升,不可寻得,须得自炼自修,汝可明悟重阳帝君所留七宝深意?”
老年虚拈道礼,躬身回敬:
“无量天尊,承蒙真人指点,百纳善功衣,老道自织自度!”
“善!”
“丹药、外物不便赐予,这些宝物,就请道友收下吧!”
“多谢真人,老道百年功行,有此重宝,可保无虞。”
老者把那木钗一取,簪于混元道髻上,摄来纳物口袋,掐着太清法印,一一收敛法宝、珍宝,复又穿上素白道袍。
“道友此去,须得勤修善功,俟他日三花聚顶,同证无名。”
“无量天尊,老道谨记。”
玄空居士闻言颔首,把手捏诀,一抹青华生出,须臾笼遮身形,变为一个灵光人,无形有质,抬脚前纵,正欲穿墙而出,叵耐玄门太清仙禁玄妙,任玄空居士的幻光穿物之法何等神异,独被一幢白光挡住去路。
好在玄空所习亦为《太清宝箓》,与壁室上的仙禁一体同源,未有伤及炁身,只是受些轻微震荡,嗣催玄功,青光一闪,把溢散的五行精气强行收摄,再以解禁玄法尝试一番,仍无效果,自忖道力浅薄,纵有玄法,仍难破禁,遂得回身稽首。
“真人慈悲。”
“本座助道友一助。”
鹤轩手掐灵诀,手生金光,斜斜一点,那“指地成刚”的玄门仙禁生出一片白光,即现即隐,径自消失。
“道友请!”
“多谢!”
玄空虚捻道印,化为青光,穿墙离去。
“道身成矣!”
玄空居士虽有法力,至多元神炼气士境界,仍修太清丹法,只因“一炁化三清”的等级太低,无法“共享”本体积修,须得从零开始修习,好在身具前世记忆,怀揣大量修行经验,如能闭关虔修,十年便可修至真人。
《一炁化三清》
玄门正宗类法术,当前1级,可凝聚一个三清分身,修至3级,可出两个炁道分身,5级圆满方可炁化三身。
此法,会经“共分”、“共享”、“共积”三步。
第一步共分,玄空的百年道行,乃无无(本尊)分润;
第二步共享,玄空、无无道行皆为850年;
第三步共积,玄空,无无道行累加,两个炁身为1700年道行,三个炁身则为2550年道行……
如此观来。
只消拥有千年道行,并将一炁化三清修至圆满,便等同于四千年炼炁大能,即使面对大罗神仙,亦如山岛竦峙,他强任他强,我自明月拂山岗。
“道身乃炁花之表,佛身乃神花之表,亦该出世,禅宗的《一性三身佛》最为神妙,日后便以身化出智美和尚。”
说罢收功,转出功房。
两女娉婷玉立,云帔披肩,双手合腹,含笑等待。
“可有好事发生?”
“姐姐玄功精进,蜕凡化神,练气小成!”
“好事成双呐!今夜两位夫人一同去谢师宴吧?”
令狐莹闻言便知他有“张尚画眉”之心,不禁感怀,无如大明礼法森严,哪有女人家去赴谢师宴的,何况是那等勋贵府邸,更不愿在那等场合落了礼数,不免佯怒,白了鹤轩一眼:
“净说昏话!师弟不嫌丢人,本小姐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