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阳光照射在君嗣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在昨晚捡回来的,但在他的脑海中已然将这场劫难的脉络梳理清晰。
这群贼人的数量并不多,他们先将年轻精壮的男性族人杀害,可以有效防止假如麻醉散提前失效带来的后果。
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幼根本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威胁!
而提前将族长除掉,便可以彻底碾碎海森一族的核心!
与诱惑之下人类所展现出来的极深心机,让远离名利场许久的君嗣不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杀我青年族人,等同断我族双臂。
灭我嗨森族长,其罪天理难容!
君嗣心中不禁地悲痛感叹,有些松动的后槽牙也被咬得吱吱作响。
然而,不用等天理惩罚恶人,代价便提前来临。
当君嗣看到那群海盗的死相惨状以及破碎不堪的歌雅城,心中就隐约明白:
君商的死让没有服用麻醉散的万霭墨都爆发了那股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对海神报以诚挚的感谢。
如果海神真的在保佑着海森族,那为什么还要让这场浩劫发生?
如果在海神眼里,海森族是可有可无的垃圾,那又为什么将墨都送来?
你若想戏弄凡人,倒不如直接让我们死在昨晚,也不用再遭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君嗣竟对自己无比敬爱的海洋之神普释昆仑产生了怀疑!
但就在下一秒,他立刻就斩断了自己不忠的思想。
他是虔诚的信徒,他必须继续相信!
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只是可怜他那一生谦卑劳苦的侄儿,就这么惨死在冰冷的刀下。
君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靠着刚才在人堆中找到的黑木拐杖,将目光投向本该矗立海神雕像的位置,那里此刻只剩下碧海蓝天。
向着海的远方无边凝望,海面波光淡淡泛在脸上,也泛起眼眸中的点点微光。
没时间继续感慨与悲伤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拍了拍沾满灰尘与血渍的长袍,整理了下被人拉扯过的领口,慢慢地转过了身来。
就在转身一瞬,他竟然看到了那个让他痛心疾首的徒儿,莱夫子的尸体!
那莱夫子被族人扔下了高台,此刻就在高台之下的空地上。
没想到你饱读经典、自恃智慧无比,但却依然没能参悟人心险恶。私心之下坏事做尽,你也算是死有余辜了。
君嗣心中感叹,不由地摇了摇头。
随后他面对着拥挤在布满尸体与夜宴碎片的海神广场中的海森族人,开始了意味深长的演说。
“你们这群人啊!
在这样的时候,不去埋葬自己逝去的亲人,不去重建那残破凋零的家园,甚至对不知所踪的神像也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反倒是对一个曾想阻止我们被恶人陷害的孩子如此严苛!百般刁难!
你们还算海森族人?还算是哪门子的虔诚信徒?
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墨都的身世,那我今天就彻彻底底的告诉你们!让你们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昧无知!”
君嗣端着拐杖拨开人群,踱步到中央,给予乔勒一个充满关怀与安慰的眼神,又哀怜地望向无助惶恐的万霭墨都,将十三年前的那一段往事全盘说出。
“事实就是如此,之后恰巧刚刚因病早逝的万霭成的遗孀难产,母子双亡,虽是一悲剧,但我与君商也恰好可以顺水推舟,将墨都说是万霭家留下的孩子了。”
君嗣说完,仰天凝望着蔚蓝的天空,仿佛无穷的压力此刻已烟消云散。
随着一阵微凉的海风吹过,族人们的迷茫的眼睛被吹落了。
同时,也吹散了无端的怒火,吹熄了弥留的争吵。
只剩下感叹与惊奇,只剩下鸦雀无声。
但有一个人并不认同这沉默的意义,甚至不认同君嗣口中的事实!
是的,这人就是依旧抱着儿子尸首的赖游笙福!
“我不信你的鬼话!谁知道你们叔侄二人在谋划什么阴谋!怕是想以此哄骗族人,达到你们心中那肮脏的秘密!”
赖游笙福早已被悲伤蒙蔽了双眼,任何解释在他眼中都是无谓的欺骗,他只想让这个非本族人的小子替自己的儿子偿命!
哪怕是诬陷,他也可以做到心安理得!
“什么普释昆仑!什么改变世界之人!
如果那条鲸鱼真的灵验!他又怎么会让我族遭此劫难!
我族世世代代供奉,聆听他的召唤来到此处,换来的就只是血的代价!”
赖游笙福像着了魔一般呼喊着,泪水也难以控制地从脸颊滑落,滴在了赖游天当那被分离的头颅与身子之间。
但泪水不是亵渎神明的挡箭牌!
“你混账!”君嗣手中拐杖噔噔两声砸在地上,他已是怒不可遏!
“亏你还是本族长老!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神明作为岂由你我凡人妄图揣测!
若是他叫我们一起死,那我们就也要跟这些族人陪葬!
若我族人真是衷心虔诚,神明怎会坐视不管?
而事实就是,因为你等不诚之人太多,才带来了这场浩劫!”
君嗣义正严词,刚才怀疑神明的情绪已浑然不见,他依旧是那个无论如何都要相信神明的君嗣。
“我君嗣浮沉一生,坦坦荡荡。我侄君商身为族长也是鞠躬尽瘁,从无半点私心。
几十年来,风雨飘摇,我等何曾说过半句谎言?!
你我能苟活于此,已是恩赐!若再有人非议万千,便自行离开歌雅城!
此地已是千疮百孔的灾厄之地,不再奢求各位继续留下!”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任凭谁也不敢说话,都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
所有的族人都知道,现在的君嗣已经跟族长没有任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