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巫山中有一处人工打凿的洞穴,这是曾是山贼的啸聚之处,如今已荒了近六十年,洞内随处可见散碎的白骨以及丢弃的杂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阴森可怖的地方,却藏着宝物,还不止一样。
“师父,这两本书怎么在这?”
“书上的内容可还记得?”
“全都记在这了。”
陆适庸微微一笑,也不管徐延看没看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样子颇为自信。
“记得便好。”
“师父,这剑叫什么名字,看着好生宝气,刚刚您一吹亮火折子,它散发的寒光竟将这洞穴照得如同白昼”
“闭嘴,快些睡觉!”
陆适庸认为,宝剑应是当年山贼窃取到此的。
“师父,我冷”
“是受了风寒,还是心里发颤?”
“我才不怕呢,何况师父杀的是害民的墨奴”
陆适庸稍稍直起身子,他只是想升起篝火,再好好瞧瞧那柄宝剑。
“不能生火。”
生性谨慎的徐延一眼便看穿了陆适庸的心思,尽管心中不忍,但眼下他只能选择忍耐、选择等待。
忍耐心中的不安;
等待去枣木村迟迟未归的贺连城。
(一)
一阵惹人发颤的凉风,如同胥吏腰上的短刀,割得人只将双手猛搓,不住地往掌中呵气;今岁的秋天格外冷,村口枯树老鸦,门旁破棂死丐,将入仲秋便已是一片衰败景象。
枣木村,因村内有一棵百年枣树而得名,本是沐德府南郊一个兴盛去处,但这几年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仅剩一百来人还守在这里,每日以“落叶归根”安慰着自己。
村里的由婆婆刚刚被人发现死在了屋中,不知是饥死的还是病死的,她的两个儿子均在四个月前被官府征去防秋,至今不知生死。
“撇去已经死去的由婆婆,枣木村应该还有一百三十八人”
在一片哭声中,贺连城一边努力盘算着一边踏入了这处小村子。
村里来了兀儿赤,村民自然战战兢兢,深怕慢待了这位沐德府里来的高官,家家扶老携幼跪在道旁,哪怕风雨未歇,哪怕夜已三更。
“李大准!”
贺连城压下心头的不安,透过微弱的烛灯勉强辨认着村保。
“小人在,小人在!”
未几在人群中爬跪出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原本整洁的衣衫被泥水溅得脏污不堪。
“城里今日走脱了一名刺杀官员的贼人,老夫今夜前来便是彻查追查此事。”
“回大人的话,这村子如今冷落得很,鲜有外人进来”
“不行,”贺连城拒绝得很干脆,他显得又急又恼:“村东边不是有一处荒废的庄子吗,让所有人聚到那里,待老夫一一检查!”
“那那庄子”
“快点!”
贺连城猛地抽出宝剑,铮铮剑鸣此时远比圣旨管用得多。
咚!
贺连城一脚将庄子的大门踹开,里面的潮气与霉味令他忍不住捏了捏鼻子。
这里原本属于一户大家,庄主姓顾,只因前些年与胡人起了些摩擦,不仅家财被抄没,庄主也落得个惨死狱中的下场。
所以,村里人都传这庄子里住着冤魂,常常在夜里闹鬼。
“我记得,顾少潭还有一个弟弟来着”
贺连城独自一人坐在漆黑的院落里,显然没有在意那些闹鬼的传言,此刻在他心里,人心才更可怕。
“贺大人,人都到齐了”
李大准不仅带来了所有村民,还遣人带来了烛灯,毕竟这庄子阴森得很,贺连城不怕,但总有人怕。
“一共多少人?”
“算算上小人,一一共一百三十七”
“不对,少了三人!”
贺连城猛地站起,李大准骇得连忙跪下,额头不停地磕在水中,激起阵阵水花。
“村西的徐延师徒不知为何不在家中,而那个遗孤顾少炎更是居无定所,早不知往哪里去了”
来不及了,贺连城不能也不敢再等下去了。
毕竟他的时间,是孔辽与巴燕山舍命换来的。
“教你备好的火油拿来了吗?”贺连城冷冷问道。
“备好了备好了,只是不知大人要做什么?”
贺连城没有回话,他缓缓将庄院的大门合死,一双眸子里竟在烛火的映衬下透露出一丝杀意。
“娘娘你看,伯伯这剑好精致”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女,竟天真地叫喊起来,她那明澈如水的眸子里,满是对这个世界的期待与好奇。
贺连城又开始抖了,但这次他并非因为恐慌。
“孩子,几岁了”
贺连城蹲下身子,轻轻在女孩的头顶上抚摸了几下。
“快回大人的话!”女孩的母亲十分紧张,不停催促着女孩回答。
“六岁啦!”
女孩俏皮一笑,那水嫩的笑脸似要挤出水来,别提有有多可爱了。
贺连城缓缓站起,背过身去,希望夜雨能够来得更急些,好将他脸上的泪水掩盖。
“翠儿,翠儿!”
突然,女孩的母亲大声哭喊起来,在她怀里,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女孩竟变得双唇紫黑、浑身颤抖,嘴里有气无力地喊着“疼”
“大大人,您瞧这”
村保李大准急忙跑到贺连城身旁,本想为母女求情的他却发现眼前这位见惯了生死的兀儿赤高官竟也颤抖不已,左手拿着一瓶满是异味的小瓶,而右手中则捏着一枚被打湿的毒针
“大人,您”
李大准没有把话说完,他的眼中闪现出一点寒芒,紧接着喉咙处便有一道伤口渐渐显现,鲜血随着雨水快速滑下。
“都爷饶命!!!”
所有的村民都吓呆了,但求生的使他们马上清醒过来,纷纷跪在地上乞饶,但等来了不是宽赦,而是一句:
莫要怨我。
惨叫声很快便消失了,算起来仅仅用了一柱香的时间。
贺连城的眼中正如这深秋一般,毫无生气、尽是凋零。
堆叠尸体,泼上火油,就连老天似乎都有意相助,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只是,这浓烈的血腥气却再也冲刷不掉,伴随着呼吸深深钻入了贺连城的五脏六腑。
枣木村中燃起了一场冲天的大火,忍受着焦臭与浓烟,贺连城也将自己的去路想好了。
巧合的是,沐德府里同样燃起了一场大火,地点在热闹的百花街上,客再来酒肆的店主老蔡,平静地躺在地上,身上那件整洁的鹏运服,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耀眼。
“尊使,人带回来了。”
“几个?”
“三三个。”
“折了多少兄弟?”
“莫家金银铺子里的那两个逆贼不是善茬”
“老夫问你折了多少人!”
“算上两名难难救活的,一一共折了三十八人”
高荷恩走到外面,只见谭力带回来的人,根本就是三具尸体。
两具浑身染血、满身剑痕;一具烧得焦黑,面目难认。
“乌鹏卫,乌鹏卫!”
高荷恩的语气渐渐加重,很显然,尸体上的鹏运服十分刺眼,万分扎心。
“大新国亡了有十六年了,想不到竟还有前朝余孽!”
“尊尊使息怒”
“将这三具尸身悬于西门,让百姓看看忤逆朝廷的下场!”
说罢,高荷恩猛地抬起头,像是审问犯人般盯着谭力。
“贺连城呢!?”
“派人搜查过了,那家金银铺子后院有条暗道,直通向城南的榆柳街”
“把人全带上,去城郊搜,尤其是梁巫山!”
高荷恩此时恨透了胆小的宇文洛,若不是这位胆小如鼠的知府不许他擅离,他必定亲自带人出城捉拿,绝不会放走一人
(二)
当东方泛白,徐延终于在崎岖的山路上看到贺连城。
只是,他身上不仅背着包袱、拿着长剑,还沾着鲜血。
“哭过了吧”
“没没有”
“你脸上的泪痕就像是罪证,任凭如何冲刷,都抹不掉的”
“我我”
“老贺,当你说要回枣木村替我去取来衣衫时,我便知道你的心思了”
贺连城低着头,算是承认了。
“村子里有太多人见过适庸这孩子,若是留下活口,难免日后惹出是非来。”
贺连城用眼神告诉徐延,他必须要做。
“哎,”徐延轻叹一声,轻声道:“换作是我,或许会比你更犹豫,但最后的结果应是完全相同。”
“适庸呢?”
徐延往里面看了看,低声道:“陪我守了将近一夜,刚刚才睡下。”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带着他离开。”贺连城的神情没有丝毫放松,他已经为眼前的师徒二人谋划好了:“郜家兄弟这几日会在丹洋湖待命,他们应该能找到入海的大船。”
“那你呢”
徐延这个问题当真是难住了贺连城。
“我我自有办法”
“没想过还是不愿说?”
徐延与贺连城配合了近二十年,两人不仅十分默契,心意还常常相通,想要藏个心事怕是极难的。
“我这一逃,高荷恩必定全力出城抓捕,那群墨奴和官兵转眼就到!”
贺连城有意岔开了话题,他将包袱交与徐延后,又转身唤醒了刚刚睡下的陆适庸。
三人刚从洞穴中钻出,便听到远处的山林中一片嘈杂,隐隐还有刀剑之声
“都给我搜仔细了!”
谭力坐在一张腰舆上,心情很是烦躁,他此刻心里明白,若是放走了贺连城,这总制的位子便真成了煮熟的鸭子。
“千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