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咸阳逼宫(1 / 2)

次日晌午,众人行至咸阳城外一处废弃的官驿,当地人称杜邮。虽然破旧腐朽,但仍可见昔日的模样:客房四围起来,中间便是庭院。虽然杂草丛生,但依稀可见庭院当中的石子甬道,甬道两侧植了些柏柳。甬道尽头,是一个人工开掘的小池塘,池塘里种了些莲花,红的黄的黑的或者多色相间的锦鲤,在荷叶下嬉戏。池塘的中间,有一幢八角亭,名曰:孝里。

亭子三面环水,有一小桥与甬道相连。亭子正中,有一处石雕:一头畜生正埋头吃草,在它身下,躺着一男子,正双手挤奶。五步之外,一猎户模样者,正弯弓引箭,瞄准那挤奶男子。

众人不解石雕含义,嬴稷便给众人讲,此石雕乃取“鹿乳奉亲”的典故。郯国国君郯子至孝,父母年迈时患眼疾,需饮鹿乳疗治。郯子便披鹿皮,入深山,取鹿乳,奉双亲。在一次取乳时,被猎户发现,被错看作麋鹿,正欲射杀之。郯子慌忙掀起鹿皮,并将原委告知,方才免于误杀。

“哦,原来如此!”众人皆点头。

众人将亭子简单的收拾了下,白武又去买了些酒食,众人便在亭中吃了起来。

“二舅公,咱不急着回咸阳?”嬴稷问道。

“静待佳期。”魏厓又对白起道:“用完膳,你兄弟三人去趟咸阳,探探风。”

酉时,日暮月露,正是咸阳城关城之时。

白氏兄弟,已在城门外呆了两个时辰。正百无聊赖,忽然,城外万马齐嘶,一大队人马浩浩汤汤直扑而来。守将陆奔见状,大喝:“速速关门!”

城下一马当先。一个军官举“樗里”大纛,大喊道:“严君入城,速速开门。”

陆奔眉头一皱:严君番番连夜入城,还带了这么多甲兵,所为何事?来不及想明白,陆奔又急急蹿下城楼,与来将道:“按秦律,无王令,大军不得入城。”

“你睁大眼睛看实在了,严君大纛,也敢阻拦?”军官道。

“职责所在,不敢不从。”陆奔道。

“放肆!”军官斥道。

“诶,不可鲁莽。”一个浑圆的肉球,从远处打马过来,边走边道:“老夫从军四十年,规矩还是懂的。再说了,咸阳城也没有这么大的军营,容不下万千雄师啊。”

“见过严君。”陆奔抱拳道。

“好说好说。”樗里疾又对那军官道:“老夫自个儿去,你就把将士们安顿好,听候本君帅令。”

“严君……”军官急道。

“诶,你还怕有人吃了老夫不成?”樗里疾一打马,喝道:“入城!”

望着樗里疾远去的背影,陆奔纳闷道:“严君此举究竟为何?”

“是啊。咸阳城无人不知:数日前,国尉大人病故。严君本来和国尉大人至交,不仅没有亲赴国尉府奔丧,反而径直出了城,去了蓝田大营。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人死如灯灭啊!”副将想了想,又道:“不过,严君就这脾性,神出鬼没的,率性得很。”

“不管那许多了,把城门关了,咱哥俩喝一口去。”陆奔道。

左右齐上前,正欲闩上栓,又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开门!紧急军情,十万火急!开门!紧急军情,十万火急!”

“这他娘的活见鬼了!”陆奔骂道。

夕阳西沉,霞光也渐次淡了,一轮泛黄的月亮懒洋洋地爬上来,孤零零的钉在苍穹中。

明日便是望日,乃决出王储的日子。

左丞相府灯火通明。国中无王,左右丞相同理军机。然先前樗里疾出走,这举国政务,全赖甘茂一人处置,忙得是不可开交。奉常王章将一竹简奉上道:“诸事皆备。”

甘茂展开竹简,对着烛火,一一核对:

三升之筲八件,备黍、稷、麦、梁、稻、麻、菽、荅;三升之瓮三口,备醋、酱、屑;三升之甒两件,备醴,鬯;膏灯一;朱漆箭、骨制朱漆箭各四,朱漆弓一;巵、牟、豆、笾各八;盘匜各一;杖、几各四;磐、钟各十六;鎛四;埙、笙、箎、柷、敔、琴、竽、筑、坎侯各一,箫四,瑟六;盾、戈、笮、甲、盔各一;车九乘,茅马三十六;陶灶二,陶锅二,陶甑一;五升陶鼎十二;匏勺一,陶案九,匏勺二……

国葬器物素来神圣又繁琐,一点也马虎不得。甘茂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放心,又道:“可有遗漏?”

“启禀甘丞相,卑职核实再三,断无差错。”王章道。

“然兹事体大,不可掉以轻心。”甘茂道。

“报——”一卒子箭步入内,拜于甘茂身前:“十万火急!燕赵增兵两万,陈于晋阳,虎视秦境!”

“总计有多少?”甘茂道。

“五万!”甲兵道。

甘茂道:“大事不妙,本相即刻入宫去。先王葬礼,还望奉常多费些心。”

橐泉宫中,众官着白衣白巾,簇拥着嬴荡梓宫。魏泠抚着棺椁,眼角含泪,想必刚是哭过。甘茂到魏泠耳边嘀咕了几句。魏泠顿时花颜失色,大惊:“此时增兵,所为何事?莫非想趁火打劫?”

“此地非议论之处,还请王后移步。”甘茂道。

凤寰殿中,魏泠眉头紧锁、坐立难安,“在左相看来,燕赵此举所为何事?”

甘茂道:“无非是施压于我。如若我等不遂其意,便借口攻秦。”

“遂其意?何意?”魏泠道。

“拥立公子稷。”甘茂道。

“稷娃子?”魏泠愕然。

“母后,万万不可!”嬴壮急道。

魏泠玉齿一咬,道:“好啊!想拿燕赵来唬我。魏王那边如何了?”

“这……尚无回音。”嬴壮道。

“原来,从魏国调兵是王后铺排的?”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让老夫来告诉尔等,为何这魏国按兵不动吧!”

“严君?”魏泠大愕。

“不欢迎老夫?”樗里疾摇摇晃晃的步入殿中,道:“王后果真好谋划,竟诱使魏国出兵,以对咸阳施压,妙啊。”

魏泠一脸铁青,正欲开口说话,樗里疾却抢了先,又道:“可惜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魏王发兵河西之时,楚王也趁魏国后方空虚,发兵直捣大梁。魏王无奈,只得抽兵回防,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楚王?”魏泠恨恨道:“看来芈八子还是出手了。”

“这也不必非要芈王妃出手吧?”樗里疾道:“楚王是甚人?岂会坐视魏国坐大?岂会不想趁我大秦讧乱而分羹?”

嬴壮冷哼一声,道:“即便没有魏国,本公子一样不惧。严君是来摊牌的吧?”

“是又如何?”樗里疾冷道。

“单凭你一人,恐怕很难扭转乾坤吧?哈哈哈!”嬴壮笑道。

“还有老夫!”就在此时,又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

“谁?”嬴壮道。

咸阳城外。得知樗里疾入城的消息,魏厓当即决定,连夜奔赴咸阳,待来日一早城门一开,便入城。众人便急忙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唯独嬴稷矗立原地,若有所思。魏厓走过来,道:“公子为何沉闷不乐?”

嬴稷道:“稷儿尚有一请,还望二舅公成全?”

“但说无妨。”魏厓道。

嬴稷道:“眼看就要入咸阳了,但稷儿反而觉得前路茫茫、生死未卜。稷儿与白起浪迹燕地、相互扶持。自归国以来,又一路刀山火海,此情甚笃。稷儿想与白起义结金兰,还望二舅公做个见证!”

嬴稷又对白起道:“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白起朝嬴稷拜了拜,又朝魏厓拜了拜,道:“承蒙公子厚爱,起,亦有此意,还望将军成全!”

“哈哈哈!”魏厓一听,拍手称好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尔等生死相携,若效管鲍,不啻为佳话。”

白文也高兴,站在一旁大声叫好,“彩!”

“要是有点酒就好了。”白武道。

“那还不快去?”白文道。

白武乐滋滋的道:“好嘞!”说罢,转身就跑。约莫一盏茶工夫,白武便拎着两坛酒回来,边走边道:“在下跑了两个村子,才在一老乡那里求得这两坛。这可是正宗的柳林老酒,老乡存了三十年了,都舍不得吃呢!”

魏厓笑道:“圆月高照,正是结义之时。开坛,歃血——”

嬴稷白起北面向跪。嬴稷接过白文递过来的匕首,往手指一划,便绽出点点血花,遂又将血涂至唇边,再挤了几滴到酒坛中。然后,嬴稷将匕首递给白起,白起也效仿着歃血、滴血。

魏厓道:“盟誓!”

嬴稷朗声道:“室满琴书,乐知心之交集;床联风雨,常把臂以言欢。嬴稷、白起,聚于杜邮,义结金兰。从今往后,我兄弟定当报国家、安黎民,匡扶大秦,革除流弊。不以名利相倾轧,不以才德而骄矜。隔河山而不爽斯盟,历岁月而各坚其志。榖则异室,死则同穴;皇天在上,神明可鉴!此誓,嬴稷!”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皇天在上,神明可鉴!此誓,白起!”白起和道。

说罢,两人朝天又是一拜。

魏厓道:“同饮!”

嬴稷和白起各执一坛,咕噜咕噜便牛饮起来。

白武看得心急,道:“诶,差不多了,别,别吃完了呀!”

“瞧你那鸟样,像一辈子都没吃过酒!”白文斥道。

嬴稷一抹嘴唇,将酒坛递给白武,笑道:“少不了你!”

“嘿嘿,还是公子对我好。”白武道。

“礼成!”魏厓道:“哈哈哈哈,想来这个孝里亭,要改名才是咯。”

“如何改?”白武道。

“孝义亭!”魏厓道。

“孝义?”嬴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