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一战屠村(1 / 2)

咸阳,橐泉宫。

“甚?嬴稷还活着,还入了秦境?”秦惠文后魏泠诧道:“三日前,你不是告诉本宫,在燕国的渡口就了结了么?”

“是……不是……”嬴煇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正如魏厓所料想的那般,沿途追杀嬴稷的绿衣军,正是蜀军。

半年前,蜀侯嬴煇便开始秘密训练死士,此番武烈王薨,这一干死士便有了用场。嬴煇派出两千死士扮做商贾,经汉中潜入咸阳。其中,留了五百在城内,用以监视、刺杀重臣;其余的一千五百人,则在边境各关隘潜伏,以备不时之需。

十五日前,斥候来报:魏厓秘迎嬴稷归国。嬴煇当即下令入燕行刺。死士好不容易查到了嬴稷的踪迹,没想到,第一拨人在武阳竟全军覆没。次日,第二拨死时士又去行刺,结果却扑了个空。再后来,斥候称嬴稷从武阳关出了城,一路奔西南走,意欲从水路归国。死士再度出动,在夏津渡口,将嬴稷的车队截杀。

谁曾想到,如今又再度传出嬴稷的消息,竟然还入了秦境!

嬴煇大怒,一连连发十二道密令,集结了咸阳城外所有死士,全力剿杀嬴稷。可谁知道,护送嬴稷的甲兵个个都训练有素,特别是那领兵的魏厓,着实是个百里挑一的猛将。双方厮杀了整夜,还是让嬴稷跑了。

屡次失手的嬴煇本就恼羞,加上方才惠文后的这一顿斥责,嬴煇决定亲赴一线,将嬴稷斩杀于咸阳城外!

话说那夜的鏖战,魏厓在万千凶险中九进九出,拼死保住了嬴稷的性命。翌日晌午,嬴稷、白起在一对秦军的护卫下,踉踉跄跄走下山来。

“不知二舅公如何了……”嬴稷有些担忧。

白起道:“隐于那山涧阳面,乃绝佳伏击之地,可以一当十。仰攻,则如铜墙壁立;俯冲,则是天雷滚滚。魏将军定然无虞。”

昨夜几番突围失败后,白起向魏厓建言,与其向下突围,不如攀山而上。山顶有一条两尺小道,可从此由山阴处逃脱。魏厓半信半疑,但情势危急,也没有更好选择,便命白起带路,一队人边杀边退。正如白起所言,行至山顶,在密林中,果然有条极其隐蔽的小道。

众人皆觉神奇,白起如何得知有这条路的?

原来,就在绿衣人开始攻营时,他独自出营,向山顶摸索,便发现此道。待白起从山顶下来,刚好看到绿衣人刺杀嬴稷,便趁绿衣人不备,上前便是一剑,救了嬴稷性命。

白起蹲下身来,捧起溪水吃了几口。忽然,白起沉声喝道:“不好!”

嬴稷刚刚放下的心,又立时高高悬起。那溪水中的鱼虾,仿佛也受了惊,急急的四处乱窜起来。“何事惊慌?”嬴稷道。

白起冷峻的望着眼前十丈外的一处密林,道:“此乃圮地,不可久留。”白起朝身后的甲兵比了个撤退的手势。众人纷纷直起手中的兵器,警觉起来。

“何为圮地?”嬴稷道。

白起死死的盯着前方,边退边道:“山林沼泽密集、难以通行之处,皆为……”白起的话还没讲完,一连串“嗖嗖嗖”的声音便已传来。待嬴稷反应过来,那箭头距离他的脑袋已不过三尺。嬴稷下意识的往后一躲,一抹冷汗便已冒出了头皮。好在白起手快,抡起手中的长剑一阵乱砍,将冷箭挡了下来。

白起将嬴稷拽到自己身后,大喝道:“圮地甚危,速速通过!”说完,又拽住嬴稷衣袖,用力一拉,接着一抛,便将嬴稷“扔”到了一丈开外。白起手指西面,大喝:“冲过去!”

一众秦兵迅速摆出一个长蛇形,边挡边跑。

“杀!”此时,密林处忽然窜出一队绿袍死士,恶狠狠的朝嬴稷扑来。

秦兵迅速调整阵型,从一字长蛇变成了二行白鹭,将嬴稷、白起夹在当中,边杀边跑。

两军相接,迅速就混成一团厮杀起来。叮铃哐啷的刀兵声和咿咿呀呀的人吼声交织在一起,原本僻静清幽的山谷,瞬间便成了闹市一般。

就在秦军和蜀军打得难解难分之时,七个劲装汉子迎着蜀军杀来,“公子勿忧,青鸟来也!”

援手不算多,却也打乱了绿袍死士的阵脚。绿袍死士不得不分神来应对。而见有援手,秦军士气也增添许多,杀得更加英勇。

就这般,厮杀了两盏茶的工夫,山谷又恢复了平静。绿袍死士尽没,而活着的秦兵不过十人。那些来援的劲装汉子,也只剩了两个。

高汉子上前拜道:“青鸟救驾来迟,望公子恕罪。”

“青鸟?”嬴稷略一思忖,道:“可是青鸟驿王勉先生手下?”

“正是。我等奉先生之命,前来救驾。”那汉子道。

“王先生现在何处?”嬴稷道。

“死了。”那汉子细说道,本来王勉和嬴稷在青鸟驿约好,四日后一起从武阳关出关。但等到四日后的晌午时分,仍不见嬴稷身影,王勉便决定不再等,便领着青鸟驿的一众,约莫百人出了关。一出关,王勉便让手下竖起了“秦”和“稷”两面旗帜,直扑夏津而去。这一招果然见效,沿途一直伴有绿衣死士追杀。从武阳关到夏津,青鸟驿和绿袍死士血战三日,王勉终因力竭而亡。剩下的七个青鸟,又一路急行,翻山越岭入了秦境。

“王先生……就这么走了?”嬴稷叹道。

“公子莫悲,能为公子效力,先生死得其所。”那汉子道:“敢问公子,接下来如何?”

白起道:“奔西三十里,便是郿邑辖内。入内,奔西南二十里,便是白家村。如若今日内能到白家村,可保我等性命无虞。”

嬴稷道:“看来你对此地很熟?”

“不可!”那汉子道:“我等已探查清楚,过了郿邑,不可直奔西南,蜀军已在沿途设有多处伏兵。”

“那该如何走?”嬴稷道。

“奔南走,再奔西走,取折线。”那汉子道。

“也罢。”嬴稷。

一众人排成一字蛇形,向前进发。刚走十来丈,嬴稷觉察到不对劲,扭过头去,见那两汉子竟站在原地未动。“两位兄弟,为何不走?”嬴稷道。

“公子先走,我等殿后!”那汉子道。

“殿后做甚?”嬴稷不解道。

“此去不多时,蜀军也该赶到了。”白起叹道。

“也就是说……”嬴稷惊道。

“他们必死。”白起道。

“这……青鸟于本公子有救命之恩,本公子岂能忍心丢下他们不管?”嬴稷抬高音量,对两汉子道:“两位兄弟,且随本公子一同走!”

“公子先走。只要青鸟有一条命在,红衣人就别想从此跨过去!”那汉子道。

“这……”嬴稷怔住了,暗忖:刚与这些自称青鸟的汉子匆匆相识,却要他们付出性命,我于心何忍?

白起对秦军喝道:“护送公子走!”

按照青鸟指的路线,一路还算风平浪静。是日晚,众人来到一处村庄。村庄背靠大湖,大湖从左右流出两条支流,弯弯拐拐,竟又在五里之外汇合于一起,又往东流去。如此一来,村庄便成了一个四面环水的小岛,唯有一座小拉索桥与外界沟通。

走近来看:小村庄花团锦簇,茅屋重重;参天野树迎门,曲水溪桥映户。夕照西照,处处鸟鸣雀飞;阵阵炊烟,成群牛走羊奔。

“好个人间仙境!”嬴稷不由叹道。

穿过拉索桥,约莫百步,便是一块石牌坊,上书三个大字:白家庄。

嬴稷看了看白起,道:“这是你老家?”

白起答了句“嗯”,继续往前走。

嬴稷又问:“既然到家了,为何愁眉不展?”见白起不说话,嬴稷又道:“不知家中可有何人?我等唐突至此,好不讲礼也。”

“死光了。”白起淡淡道。

“呃……”嬴稷道。

白起倒不计较,又道:“惠文王更元九年,大秦灭蜀,先父虽军出征,之后便戍守蜀地。武烈王二年,蜀相叛秦,先父战死成都。”

嬴稷扼腕道:“家中便空无一人了?”

白起叹了口气道:“家父死讯传来,祖父、家母悲伤过度,先后患疾而亡。草葬二亲,白起自觉无望,便开始流浪,从韩到魏,再到赵燕……这不,在燕国就跟着公子,做了乞丐嘛,哈哈。”

“甚是可怜啊。如果不是遇着本公子,你打算何如?”嬴稷问。

“随波逐流吧。把列国走一遍,看看这世间山水,也不枉此生。”白起道。

嬴稷笑道:“跟着本公子,此生定让你走遍九州,一览天下!”

“届时只怕你当了王,顾不了白起咯。”白起道。

嬴稷正言道:“定不负你!”

村民们见是白起,纷纷上前招呼道:“起娃回来了?黑了不少哩。”

白起一一点头。行至一处石屋,白起推开门,推门掌灯,邀众人入内。这屋子有数年未住人了,已结满蜘蛛网,灰铺了厚厚一层。堂屋正中,放着白家祖牌。白起点了三炷香,往牌前一鞠躬道:“列祖列宗在上,白起回来了。”

嬴稷借着灯光,往里望去:祖牌右面,是一张约莫六尺高的书架。嬴稷随手挑了几卷,拍了拍灰,定睛一看,原是《孙子兵法》《齐孙子》《吴子》《春秋内传》《商君书》……蔚为大观!“这些个书,你都读过?”嬴稷问。

白起一边烧纸钱,一边答:“七岁前便读过了。”

嬴稷道:“难怪贤弟尽出良策。腹有诗书气自华呢。”

“这有何用?”白起冷道:“兵书无用。”

这种话,嬴稷生平第一次听到。嬴稷惊道:“哦?此乃何意也?”

“无用便是无用。”白起答。

嬴稷斥道:“书中包罗万千、洞悉天下,如何无用?小子好大口气!”

“世人读兵家,只知其义,不知其神。或知其神,不知其用。读书万卷,倒背如流,若不能随意挥洒、手到擒来,又有何用?”白起道。

“歪理邪说!”嬴稷斥道。

“读他人之书,皆是听他人讲故事。这世间最好的书,便是行万里路,讲自己的故事。唯有自己经过,方知个中甘苦,方知胜负有无。”白起道。

嬴稷应道:“这倒是个理。”

就在这时,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推门进来。两人往门口一杵,活脱脱的便是黑白无常。高的那个白,且瘦,像根竹竿子;矮的那个黑,且旁,像一根黑泥鳅。白起一愣,旋即又大悦道:“文娃!武娃!”

白起连忙给嬴稷介绍,这两人是他的堂兄弟,也是儿时最好的玩伴。高白瘦子叫白文,黑矮胖子叫白武。白起又将近来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白文道:“要保公子无虞,还得去找礼叔。”

礼叔便是白家庄里正白礼。众人一同到了白礼家门口。礼婶搬出板凳、倒了几碗凉水,众人便围坐在屋前的晒谷坪上攀谈起来。

白礼约莫五十多岁,银须白发,慈眉善目;其右脸上有一道八寸长的伤疤,倒是有几分可怖;右手衣袖空空如也的耷拉着。见嬴稷惊诧,白礼先说话了:“老夫少时从军时受了战伤,四肢不全,面目可憎,可是吓着贵人了?”

嬴稷连忙抱拳道:“里正误会了,嬴稷不是惧怕,乃是钦佩。想我大秦如今能傲视天下,全仰仗里正这般的锐士血染沙场,杀敌建功。”

“此话不假。”白文插话道:“礼叔从军时,亦是一员猛将哩。”

“哦?快快说来。”嬴稷道。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就说这断臂吧,那是老夫的最后一战,随商君伐魏,血战西鄙。那一战,商君设计俘获魏公子卬,然后乘胜追击,一直打到魏惠王求饶,被迫割河西之地。”白礼回忆道。

“此战凶险万分。”嬴稷道。

“死人无算呐。白礼常常在想,那些死了的老哥哥们,骨头都怕是朽了哟。”白礼叹道。

“里正因战负伤,公家总该有个说道吧?”嬴稷问。

白礼白眉一展道:“哪能没有呢?倒不是因为老夫受伤,而是因为老夫斩首十二。按秦律,封了个三等爵簪袅,又终身免除赋役。老夫回乡,当了个里正,替公家管着这个村五十二户人家哩,哈哈哈。”

“里正威武,受嬴稷一拜。”嬴稷深鞠一躬。

白礼单手将嬴稷扶起,道:“这如何使得?折煞老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