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桃花山庄(2 / 2)

也不等中年文士和那少女说话,那小二忙急急转身下楼而去。

父女二人刚坐下,小二的茶还未上来,便听得又有人上楼来了。只是人还没到,声音便传到楼上。

只听有人道:“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这是明朝高启咏梅花的诗,中年文士面露诧容,心道:这么偏僻的小地方,居然有人知道高启的诗!

对面的少女这时忽然轻轻地低声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宋代的孤山处士林逋的名句,也是咏梅花的。

那中年文士听完含笑点头向那少女称许,并未言语。

那少女的话还未落音,便听传来也有人吟诵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正是刚才吟诗那人的声音,原来此时那人亦吟出了这两句诗。

这句诗刚吟完,便见一前一后有两人走上楼来。

就见前面一人是个眉清目秀的书生,手中兀自拿着一卷书,也不看路,只在那高声吟哦。

身后一人,身材比他高出半个头,那中年文士瞟了一眼,只觉得那人的脸色通红就似喝醉了酒一般,脸上坑坑洼洼,形容丑陋可怖,看打扮是个仆夫,怀里捧着一盆红梅花,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书生的身后。

二人刚上楼,刚才那个小二便提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碗几个箭步冲到那主仆二人面前,连忙道:“二位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便把他们往旁边的座位上让去,和那中年文士父女正好隔着一张桌子。

那小二忙将茶壶和茶碗放到中年文士父女的桌子上,道声:“二位慢用!”便待招呼那主仆二人。

这时小二见仆夫打扮的那人面无表情,还直撅撅地捧着那盆梅花站在那里,并没有放下,而且看他眼观鼻,鼻观口的样子亦没有要将花放下的意思,以为他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便伸手欲将那花接下,放在一旁桌子或椅子上。

那书生一见,忙用手中的书按在那小二的肩膀上制止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随便触碰夫人?”

中年文士父女一听俱各想笑,便不约而同地将脸转向窗外。

那小二以为自己听错了,吃吃道:“客官您说什么----?这不就是一盆花吗?”

那父女二人回过脸来又看向那书生,就听那书生怒道:“咄,大胆!”

又用手一指那盆梅花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花,这就是内子!在下名叫顾梅夫----”

那小二不知“内子”竟是何物,满脸懵逼。

中年文士父女这时听明白了,宋朝林逋爱梅鹤成癖,号称“梅妻鹤子”,这书生看来也是爱梅花至极,所以给自己取名“梅夫”,既然自己是梅之夫,那梅花当然是妻子了!

那小二见状忙道:“客官您看怎么办?”那意思是总不能就这样让那人捧着吧!

那青年书生此时又吟道:

“莫看神情如静女,须知风骨是飞仙。”

吟完便指指对面的椅子道:“就放在那儿吧!”

待放置妥当,那书生又道:

“看来风雪无多日,香到园林第几枝。自是不开开便好,清高从未合时宜。”

吟完又唉地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那情形,仿佛这人便是一个怀才不遇,刚刚落第,满身怨忿,正准备开启怼天怼地怼空气,逮谁怼谁谁倒霉的模式。

刚才那盆梅花捧在那个仆夫的手上,看得不太清楚,此时放在椅子上之后,那文士父女二人方得以一窥全豹。

就见那株梅花高几达三尺有余,虬干盘曲,梅枝高低错落有致,最令人惊奇的是,在那株梅花枝上,红色的梅花竟然缀满枝头,娇艳欲滴。

此时虽刚至仲春,即便是在依然寒冷的地方,梅花亦应当进入最后的凋谢期了,现在能看到这样盛开的梅花,还是令人忍不住地啧啧称奇。

这不禁让人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雪压枝头之时,不知这种美该会如何地动人心魄!

此时那青年书生已经进来有会了,一阵穿堂风过,中年文士父女这时竟然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幽香。

时间还未到中午,酒楼早已上满了人,那中年文士一看,整个大厅乌央央的全是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吆五喝六,即使对面说话,听起来也有点费劲。

那号称梅之夫的书生与那仆夫二人虽然饭菜已经上来多时,但却似不甚着急享用,那书生却把那桌旁的椅子拉了一把到一边对着窗户,自己便对着窗户坐到了椅子上,将书捧在手中,嘴里又开始哼哼呀呀地读上了。

那丑脸仆夫也并未坐到桌边的椅子上,而是站在那书生的身后,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从一开始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那书生兀自手里拿着书一直在摇头晃脑地诵读着,看上去念念有词,但那中年文士早已经听不清一个字了,而那少女刚才还在瞑着目,似是在养神,又似在听那书生读书。

餐饭上来不一会,父女二人用餐完毕,便准备起身下楼。

就在这时,只见那楼梯口怒气冲冲地走上来一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三个人,因为最前一人走的很快,后面两人待了一会才跟上来。

就见最前面那人是一位穿着红色衣服的美貌少女,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胖胖黑黑,身材高大的丫头,梳着丸子头,一身黑色短打,肩头扛着一杆银枪,枪杆足有鸡蛋粗细,枪头系着一个火红的枪缨,正在来回地摇荡。

可能是那银枪有点沉,再加上可能已经扛的时间有点长,那胖丫头走起路来有点踉跄,有点前仰后合的。

跟在最后上来的是一个年龄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脸稚气,身着黄色夹袄,湖水绿的裙子,怀里抱着一把宝剑,剑柄上的穗也是醒目的大红色。

那红衣少女站在楼梯口放眼一望,见大厅已经坐满了人。这时那刚开始招呼文士父女和青年书生的伙计忙忙跑了上来,在那红衣少女的面前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见那红衣少女指了一下那书生的桌子,便径直地就往那书生的座位走了过来。

这红衣少女刚一上楼,那中年文士就听得自己隔壁桌有人低声道:“这是山庄里公孙庄主的大小姐公孙蘅薄!今天不知又是谁惹着她了,看来,这谁谁就自求多福吧!

中年文士一听喃喃道:“公孙蘅薄,蘅薄,践椒途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好名字!”

对面的白衣少女道:“父亲,这不是陈思王曹植那《洛神赋》中的句子么?”中年文士微笑着点点头。

那书生此时仍然沉醉在自己的吟哦中,那丑脸仆夫始终站在身后,两手垂放在腹前,目不斜视,对周围的一切听而不闻。

那书生正读得起劲,就听眼前“砰”“啪嚓”两声,青年书生放在椅子上的那盆梅花被那走过来的红衣少女一脚就给从椅子上给踢了下去,顿时花盆摔成数片,地上落下了一堆黑土和一层红红的花瓣。

原来那红衣少女公孙蘅薄刚才一上来便让那小二给自己找个地方吃饭,小二说已经客满,没有空闲的桌子了,能否等会。

结果,那公孙蘅薄一听就炸毛了!

其实,刚才那书生正超然物外,聚精会神地吟哦,恰好又被别桌的人遮挡住身形,那仆夫正站在那书生身后,并未坐在桌边,故此公孙蘅薄看到的明明是还有一张空闲的桌子,以为小二骗她,再加心中有气,所以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把那盆梅花给踹地上了。

那伙计小二没想到这大小姐这么愣,见她气冲冲地向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就追在她屁股后面不断道:“大小姐,您冷静!冷静点----”

待见她走到那书生桌前二话不说抬脚就干,小二都傻了!心道:这个祖奶奶不知今天又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来这酒楼撤野发疯!

那书生一看,更傻了,乖乖不得了,这是当着自己的面暴揍自己的“老婆”呀!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这还得了!

就见他“嗷”地一声,张牙舞爪,脚步歪歪斜斜,踉踉跄跄地就向那红衣少女扑了过去,一边扑一边嘴里还嚷着:“我和你拚了!”

人还没到,脚下便被椅子腿绊了一下,这下好,那书生便一头扑跌在那碎了的梅花盆上,这一扑倒,便爽性坐在那里杀猪般地嚎将起来,一边嚎,一边嘴里还哼哼呀呀地还在喃喃不断地嘟囔着道:“看你把我的红袖怎么了?天哪!”

实际上是干打雷不落雨!

那中年文士从一开始便觉得这书生有点傻里傻气,这时见他更如一个市井的泼皮无赖,开始撤泼打滚起来,但又听得他将那棵红梅花当作自己的添香红袖,红颜知己,便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匪夷所思。

那白衣少女并未看那书生,却只是嘴角含笑,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又不急着下楼了,而是在安心地等着看看,这一场闹剧最后如何收场。

楼上众食客此时也都暂时停下手中的杯筷,一齐望着当前的这个场面,全都默不作声,只有那书生一人在那干嚎。

就在这时,只见一位头挽高髻的美妇款款走上楼来,旁边桌上有人道:“她妹妹公孙烟霏来了!”

就见那美妇来到那红衣少女公孙蘅薄面前道:“大姐,你妹夫想请你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