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群带着两位婴儿在这苍茫而又平坦的北境的土地之上狂奔,他不知路过多少部落,也不知道身后究竟有多少杀人,但仅在两个月之中,他的满头乌丝已变成白发,那俊秀的面容蒙上厚厚的愁苦。
正月二十八,新年的第一个月就要过去。只是这一场春雪却落了足足七日,积雪足足有五尺之厚,显得极不寻常。
燕不群拿着地图,站在一处院子之前。这院子在北境之外一处极为偏僻的部落之旁,很是平常,虽说是中原风格,但没有府匾,没有高墙。
燕不群站在门外便已闻到那令人恶心的药味来,但与寻常药味不同,此药愈闻愈觉得有花香夹杂其中,不多时便感觉自己置身于江南烟雨之地,惬意舒适不可名状。
可等燕不群再度睁眼之时,发现自己却睡在一张床上,“谁,你是谁”,他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想要拿剑,可身旁之剑早被他当去买了吃食,想要护那孩儿,却发现身旁早已空无一物。
“你醒了”,屋子不大,床边放着一张普普通通的四方桌,一名身材佝偻的男子坐在桌旁背对着燕不群,“确实与燕百川有些相似,你是他儿子”?
燕不群心想自是父亲所给的地图,应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一路以来他实在不敢相信任何人,便试探性问道:“你认识我爹”?
这人道:“见过几次,第一次见那也是在几十年前,他刚从北崀山下山,我在渝水边被人追杀,他出手救了,不过他的虽然在北崀山学过剑术,但学武的天资实在不行,最后我俩只得跳入渝水之中”。
燕不群水性极好,可他知道父亲的水性也是极好,因为从小便被叔父说有几分燕百川的影子。
这佝偻之人继续说道:“剑法不行,水性却是极好,我见过人之中,他应该能排进前十”。
燕不群慢慢走近,声音也不免大了几分,“这么说,我父亲是你救命恩人”?
这人继续说道:“这是他第一次救我,但在五年以前,我又被朝廷之人追杀,不得已逃进了渝城燕府,又一次碰见你爹,他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来这边陲之地,安度晚年,也算再一次救我一命”。
燕不群道:“只是那北峪关恐怕不是那么好过,守城之人功力卓绝,天下四大边关守将数他最厉害”。
这人道:“正常的法子确实行不通,但总有别的法子,比如焚香谷,想必你也是从那来的吧”。
燕不群哑然,没想到父亲背地里还做了这么多事?
一杯热茶,茶色通透,茶香宜人,佝偻之人忽然转过身来,“请坐,请喝”。
看样貌足足是一位八十岁老者,满脸沟壑,皮肤松垮毫无亮色,但燕不群总感觉此人绝对不简单,他拿起茶杯一股一口就喝了下去,在极寒的北境飘了这么久,被人追杀这么久,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去品茶,“敢问前辈有何妙计能救我们”?
“那几个小娃娃倒是无碍,长大了谁又会认得他们,只是大禹王朝下了你的画像,江湖中人闻声也早已来寻你的踪迹,要想彻底隐藏身份,恐怕只有改头换面,从头再来”。
“改头换面,相传江湖之中有一人外号九指阎鬼,可摸骨改相,重塑人身,可他神出鬼没,难寻踪迹”,但很快燕不群赫然说道:“莫非前辈是”。
那佝偻之人笑道:“老朽的便是,不过江湖传言太过虚虚实实,摸骨改相我倒是会,但重塑人身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燕不群看着他,不像是虚言。
“但改头换面可要忍受锥心之苦,万蚁噬骨之痛,这不是常人能够忍受”,这位老者慢慢说道。
燕不群惨笑:“江湖朝堂都要来杀我,这点痛又算什么”?
老者道:“你和你爹年轻时候很像,不过自此他执掌燕家之后却变了一个人”。
燕不群还是第一次见人如此评价,但也是第一次有人将他爹与自己比对之时没有生出怒气。
那老者又道:“五年之前,我到渝城,燕氏族人应有二千七百一十二人,二个月以前,我受到传书”。
提起伤心事,燕不群的眼神逐渐暗淡了下来,没有回答。
那老者叹道:“很多事情终究无法控制,比如你、比如我”。
“前辈,看在我父亲面子上请你帮我”,燕不群眼神又突然犀利下来。
“自然,如果不是你爹,你已经冻死在我家外面”。
燕不群道:“那什么时候开始”?
老者道:“什么?”
“改头换面”。
老者微微一笑,“在你喝下刚刚那杯茶的时候”。
燕不群这才发现,从脚底涌泉穴开始,身体已微微发麻,随后感觉万千蚂蚁从涌泉穴爬出,将自己每一寸筋骨、每一处皮肉当成他们的食物,他的额头已冒出豆大的汗珠,“那两位孩子”?
“放心,我会照顾好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毕竟已有好几人受不了此种痛苦,在哀绝之际便已断气”。
燕不群道:“我应该不会”。
老者道:“和那时的燕百川并无二致,虽然他救了我两次,但我还是喜欢少年时的他,执掌燕家的他太过古板老成,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这一次,燕不群笑了。
紧接着,老者将一副面具戴在燕不群脸上,燕不群先是感觉身体其他地方疼痛有所减轻,不,是慢慢地一点一滴的向面部聚集,“啊”,燕不群还是吼了出来,是那把撕心裂肺、肝胆俱裂,就连另一间的两位婴儿也开始同时啼哭。
老者道:“我说过的,会很痛”。
春风融雪,吹生绿叶嫩芽,夏阳绿荷,娇艳粉桃新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