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手指方向,许遂行与段山柏一同走过油绿稻田,又一次踏入那片供他们躲藏的林子中,走过林子,才发现一个没见过的地方。
那夜藏匿,他们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河岸边,倘若当时他们向后瞅多几眼,便能发现这片林子不过是后头一座义庄的遮挡物。
许遂行见这村子前后不是路便是河,没见着哪里有土丘,他先前还想着贺秋眉要被埋在什么地方,此刻看见这义庄,才是想通了。
这村里有姓贺的、姓刘的,其他家也是杂乱姓氏,没几户能攀上亲戚,这些人大概都是从别处离开,落户在此,塔头村这名估计是哪个人随意喊起来的。
根不在这,死在这村里的人便没往土里埋,个个都停在义庄中,希望自己哪位后代有朝一日能将他们带回老家。
可他们的后代后来大多都是在这村里待着了,到最后,这些躺在义庄中的人也没几个会葬到土里。
所以贺秋眉尸身入棺后,大概也是要停在此处。
义庄中尸身只有棺材,没有厚土镇压,孤魂野鬼多,鬼气难免比规规矩矩的埋葬地要重上许多。那贺秋眉极有可能是因为尸身遭义庄鬼气熏染,冤魂受不住鬼气,才生生破开了作为保护的封印。
离义庄越近,由鬼气引发的浊气便越发浓厚,许遂行给自己和段山柏印上一道隔绝浊气的灵印,越过那层浊气,听到一声女子含糊不清的挣扎声,像是不会游泳的人在水中拼死挣扎。
许遂行与段山柏对视一眼,快步而去,破开义庄大门的那一刹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面朝大地,趴着一动不动。
似是怕许遂行脏了手,在他蹲身前的那一刻,段山柏错身上前,率先将那人翻了过来,这么一番,便见着贺老爷发皱发白、又有些肿胀的脸。他伸手探向贺老爷的颈侧,又去看一边贺夫人的情况,起身后向许遂行轻一摇头。
死了。
显然,与贺府中的家仆婢女,是一样的死法。
水花扑腾的声音传来,俩人望向前,看见那个原本被镶在墙里的身影,穿着寿衣静悄悄地坐在一副棺材上。
她旁边还有一副棺材,只是那副棺材里盛满了腥臭的河水。
棺材里有个人疯了似的挣扎,双手在棺材边上抓出了血,几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无法从水中脱离,因为有一只手,死死摁在她的脑袋上。
“贺秋眉。”
贺秋眉似乎终于察觉到有人打开了义庄的大门,她仰起了一直低垂的头,她脸色依旧苍白,只是有一道凄切从目光中涌出。
“道长。”她咬了咬唇,“我控制不住,我杀了好多人……”
化作厉鬼后,居然还有原来的意识能与他正常谈话,许遂行不由有些惊讶。
“你松手,把贺听岚放出来。”
贺秋眉似是听了他的话,将手松开。
贺听岚在她松手的那一刹带着满身水花与剧烈的咳嗽从棺材中立身,她抓着棺材的两道木边,与贺秋眉四目相对。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从她喉中传出,贺秋眉顿时冷了脸,抓住她的衣襟,又一次把她砸入水中。
显然,她不肯放过贺听岚。
长剑在手,许遂行却是握的更紧了,“清早时我还与你说过,不希望你……”
“可我控制不住啊道长。”贺秋眉没有看他,眼里凄凉未消,“你们走之后,就有东西来了,接着,我就控制不住了,等到意识清醒,我就已经坐在这副棺材上,一旁,就是这一棺材的水和一直尖叫的贺听岚……我觉得她烦,所以把她摁了下去。”
看贺听岚挣扎的动作有些弱了,许遂行心急道:“她就要死了!”
“嗯,要死了。”贺秋眉不起任何波澜,死后一年,仿佛给她修了一副铁石心肠,“反正,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再多一个,也是一样的……正好,他们都是罪人。”
许遂行:“你先前控制不止自身,杀人是怨气过重导致,你在清醒状态下没有滥杀无辜,到地府后也不至于受多重苦难,可如今你明知贺听岚被这样折腾定会丧命还硬不松手,到地府后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你都得受着!”
“受着便受着!”贺秋眉扭头望来,情绪激动:“若贺家中十几条人命可以因此不算在我头上,你当我会有多轻松?我虽为怨鬼,但那到底是我杀的人,我自该付出代价!可相对的,贺家这几人,也该将这一切给还了!”
劝说无果,许遂行的心却是揪了起来。
这原本是一个多么温和的姑娘,若非鬼气暴增,惹她冲动,又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