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鹏想都没想,说道:“对!”
我转头问高经理:“高经理,厂子为什么要减工钱?”
高经理飞快答道:“棉纱跌价,很多货跌了价也卖不出去,货款进不来,原料没跌价,厂子要经营,就只能减工人工钱了!”
我问道:“如果不减工钱,厂子会如何?”高经理想都没想说道:“资金周转不来,当然就是停产了!”
我问赵大鹏:“赵大哥,你都听见了?”
赵大鹏急道:“梁老爷家大业大,随便拿点钱出来周转一下,哪里会像他说的那样就停产了。”
我摇了摇头,慢慢说道:“赵大哥,你在厂子里已经五年了,想来你对这行业的情况也很清楚。梁老爷的厂子无论是规模还是效益,在所有厂子里应该是最好的,现如今他的厂子都这样了,其他的厂子可想而知。刚刚高经理也说了,其他厂子上半年就已经减工钱了,梁老爷的为人你也不是不清楚,这说明就算现在梁老爷能救急,也不是长久能维持的事。”
他没有说话,把一杯茶狠狠喝了下去,似乎不愿意承认我说的有点道理。
我又继续说道:“这个行业就这么大,厂子也基本都在一起,前几日新闻里说附近厂子已经开始闹罢工,想来也是为了工钱的事。你想想,如果梁老爷想办法能保住你们现在的工钱,那么其他厂子的工人是不是更要罢工。如果他们罢工,其他厂子的老板肯定会迁怒梁老爷,他是工商会会长,自己首先破坏了规矩,你让他还如何自处?一个行业如果内部乱了,还怎么可能一条心共渡难关呢?”
赵大鹏烦躁地摆手说道:“老板们的事我管不着,我只知道减工钱,我们要活不下去。”
“赵大哥,你好好想想,你们现在是减工钱,的确会活得更不容易,但是如果厂子没了,那工钱不是减,是完全没有了,那可真是要活不下去了!”
我看见高经理赞许地朝我点了点头,赵大鹏闷声不说话。
我对高经理说道:“高经理,现在工人的工钱要减多少?”“比原先减两成。”
“高经理,您看是不是可以这样,以原先八成的工钱作为基本的工钱,然后在上面设个奖金。厂子根据今年的最终收益,拿出收益的一部分,年终作为奖金奖励给工人。”
高经理看了看我,我看出他眼里的不赞同,一定是认为我过于大胆,敢这样就抛出没有经过商量的方案,没有做声。老兄,事急从权,现在如果没有一个具体的方案,拿什么来稳住工人。再说我这个方案一来没有增加厂子的成本,二来给了工人一点希望和说法。如果效益好,梁老爷一定不会在乎拿出一点奖金来,如果效益不好,工人们也不好说什么。唉,可是这些腹议也没办法告诉高经理。
我又对赵大鹏说道:“赵大哥,你觉得这个方案如何?”
赵大鹏盯着我问道:“这是梁老爷的意思么?”
这下我倒被他问住了,心里没底的事,我还真有点不敢再装了,可都到这份上了,我刚要硬着头皮顶上,忽然传来梁老爷洪亮的声音:“这就是我的意思!”
声音刚落,梁老爷已经迈步走了进来,身边跟着秦管家。我和高经理都连忙起身行了个礼。赵大鹏见了梁老爷,也不再趾高气扬,站起来抱了个拳。梁老爷向我们示了个意,秦管家已经把椅子端了过去,梁老爷就坐下来,我们都站着听他发话。
“刚刚雪丫头说的就是我的意思。赵大鹏,你去和你的弟兄们商量下,如果没问题,明天就去厂子里让高洪给你们写个合同书。”
赵大鹏想了想,最终没有再说什么,梁老爷摆了摆手,高经理就带着赵大鹏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梁老爷坐在那里沉思,秦总管还在旁边伺候着。
我站在原地,忐忑不安。没想到梁老爷亲自来了,还好死不死听到了我的话,我原本想着能够把这事先稳下来,再找老爷太太详细解释。这下可好,不知道梁老爷对我这种先斩后奏大胆越界的事会怎么处置。宜兰在学校,也救不了我。这下完蛋了。
我偷眼瞧了梁老爷一眼,他正闭目养神,脸上猜不出是什么神色。我又看了眼秦管家,朝他使了个求情的眼色,他像没瞧见一样。我认命地默默站着,屋里都能听到掉针声。
终于,梁老爷开口了:“你那个基本工钱加年底奖金的事,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老老实实答道:“老爷,我也是一时情急,总要有个具体的说法能先稳住工人,不然一直在门口闹,也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所以就自作主张想出来这么个方案。至于这方案,我前些日子经常去洋行和证券行寻工作,看见现在市场上的价格,无论金价银价生丝公债价格都是随行就市一天一个价,不停涨跌,唯有这工人的工钱是很难变化的,而且通常都是只能涨不能跌,我觉得可以变一变……所以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梁老爷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是块经商的料子。可是,丫头,你要记住两点:首先,这人,和货是两回事。我们做实业,不能像低买高卖的炒家一样把工人也看成货物。其次,货贱了,工钱跌,那是规律。可是现在我们的货贱了,可市面上工人买的柴米油盐衣裤却更贵了,那就是世道错了!”
说完,他就脸色如常地回主屋去了。留下我在屋里默默想了好久,我似乎有点明白老爷的意思,又不是很明白。
后来听秦管家说,工人们没有再闹出其他什么幺蛾子来,第五日,他们才和高经理签了那个合同,按照我说的方案。我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至少说明我当时没有特别鲁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