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的头一个月,我还会梦见校园里的林荫道,枫树林,一地的金黄的叶子。还有在课堂上捉弄教授,和同学们谈天论地的场景。但是后来,也渐渐梦不到了。
梁公馆里发生了很多事,先是二太太霁月染了急症去世,老爷太太都悲痛不已。随后梁家近郊的一家棉纱厂被流弹击中,死了很多工人。后来日本棉花倾销,厂里的大批货卖不出去。再后来,听说商会公户上有大笔款项亏空。
梁老爷回家时总是忧心忡忡,我跟着大太太,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大太太已经几日食不下咽,还找了个借口把宜兰、筠竹、孟杨都送去了她弟弟家。我料想事情一定严重,但又不敢问大太太,只是更加尽心办事。
这日,竞尧来找我,我刚想让他帮我打听一下梁公馆的事,他把我拉到一个僻静处,还四处看了一下,神色很是紧张,说道:“不好了,梁会长可能要出事!”
我惊了一下,急问:“出了什么事?!”
竞尧有点犹豫,看我急切,咬了咬牙说道:“初雪,你听了不要冲动。我听说有人要算计梁会长。前一阵子梁府的工厂炸了,商会公户上有巨额亏空的事,你听说了吧?”
我点了点头。
他说:“我听到消息,这都是有人计划好的,目的应该就是要搞垮梁老爷。
之前梁老爷拿自己的三家工厂抵押贷了款,想先顶了公户的亏空再查这事。
结果贷款快到期,一家工厂炸了,赔了死伤工人一大笔款子。三艘货船前日到港,昨日关口就接到举报说船上有违禁物品,被扣了,如果几船货有问题,梁老爷贷款资金就周转不灵,三家厂子就可能被银行没收拍卖!
如果查出来有违禁品,梁会长还免不了有牢狱之灾。”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这怎么可能,梁老爷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说倒就倒。你的消息准确么?”
竞尧也急了:“当然准确我才来和你说的,不然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胡说。我还怕你听了以后会胡来呢!我是昨晚无意听到我表舅母和表舅说到梁公馆,就留了心,没想到要出这样的大事。”
我又问道:“那他们有没有说是谁要搞垮梁老爷?”
竞尧又犹豫了一下,说:“那你答应我,我说了,你不能胡来。”
我急地剁脚,“你快说啊!”
“应该是段琨!他一直想当会长,他的小舅子洪黎昌一直想吞掉梁家的货运行,听说他一直在走私军火和鸦片!现在洪黎昌在上海滩军界一言九鼎,与日本人也有勾结,和前几年不可同日而语,段琨又有英国人撑腰……”
我一下子心如死灰,这样的势力……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竞尧蹲下来,抓着我的肩膀说道:“初雪,我认真与你说。你现在赶紧回去,让你家太太赶紧收拾好紧要细软,带上宜兰姐弟去苏州避一避,顾家在苏州有靠山,洪黎昌的手还伸不到那里。梁老爷现在肯定是被人盯住了,你办完事,接上如姨宝川来学校找我,我已经找好了地方安置你们!”我顾不上细想,点点头,就跑回梁公馆。
老爷没有回来,我就到大太太屋里,把竞尧与我说的说了一遍。大太太静静听着,没有惊慌,似乎早已知道。
听我说完,她起身去厅里打了个电话给她弟弟,让他把宜兰筠竹孟杨送去苏州。
然后又从里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封银元给我,我不敢接,她塞在我手里:“事情你都知道了,原本还以为有转圜,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你带着你娘和宝川走吧。其余的人我明天也会散了。我也有些累了。你走吧。”
她朝我挥了挥手,就走进里屋去了。我呆在原地,心下一片凄凉。
不知道如何才走回屋,呆坐在床上。这时如姨进来,见我如此模样,问道:“阿雪,出什么事了?这几日我隐隐觉得府里有事,你快跟娘说说!”
我回过神来,对如姨说道:“娘,你把宝川叫进来吧。”
如姨疑惑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就出去了,不一会和宝川一起进屋来。
我定了定神,镇静地说道:“娘,府里要出大事,不过不会牵连到我们这些下人。我既是大太太屋里的,总要陪着太太。您带着宝川先到竞尧那里,这样我也不会分心。等府里的事处理好了,我就来找你们。”
如姨疑惑不已,刚要问,我又对宝川说道:“宝川,你明日一早就带着我娘去学校门口,让门卫去找竞尧哥哥,你们就跟着他去。我娘就交给你了,你能照顾好她么?”宝川点了点头。
我把那封银元给了如姨,如姨不再问了,抱着我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