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扬州城是小的,扬州城又是大的。
小到崔昭昭遇见了贺文忱六次,大到崔昭昭遇不到贺文忱的第七次。
人们传的沸沸扬扬,贺家少爷在城北办了新式社团,同那些喝过洋墨水的女学生在一起,整天印一些看不懂的报纸,说着什么民主、自由之类的思想。
可崔昭昭却被困在牢笼里,日复一日,无法出去。嬷嬷便捡了这些新鲜的事,一件一件说与她听。
说是逗闷解乏,其实就是为了看住她。
嬷嬷告诫她不要跑出来,外面的世道更乱了,难民流寇数不胜数,崔昭昭单凭自己,是应付不过来的。
打着关心的旗号说着为你好的事,其实无非就是软禁罢了。
如果见面就是第七次见面了,崔昭昭在心里偷偷数着数字。
她不知道他们还可以再见多少回面,嬷嬷讲这世道要变了天了,可即使变了天崔昭昭她们又能去哪里。
无非是换个地方重复一样的日子罢了。
乱世人如草芥,她更卑贱,是没有根的飘萍。
亲身父母不知是谁,兄弟姐妹更是不知飘落何方。
她唯一依靠的,便是只有限时的美貌,玲珑的身段。
她是庭前媚俗的芍药,是缺乏雅致的浮萍。
随风飘,随水荡,被命运的波澜推着走,半点不由自己。
有时候连真心都不能赠与,她是皮影画上的傀儡,就连满堂喝彩,都不单独给她。
若是这世道变了天,贺家一定有办法不愁出路,她的恩客也打包票说到时候一定会送她出去。
她看见那个男人信誓旦旦的脸,他对天发誓以地为证。崔昭昭心想,那就跟了他吧。
没有爱也好,能得到一些怜惜,也是不错的。
于是含泪带笑,娇羞地点了点头。
这些讨人心的把戏谁都会做,只是崔昭昭那双眼生的潋滟多情,便更惹人无限怜惜。
所以要偷偷跑出去,见贺文忱一面。
可是跑出去院子,推开门的那一刻,崔昭昭愣住了。
街上是昏暗的,毫无色彩的。
明明没有下雨,却如此潮湿和压抑。
街上有挑着扁担卖儿卖女的父母,也有沿路乞讨皮包骨头的难民。
更多的,是坐在那里哭嚎的百姓。他们的衣服同土地一个颜色,满身污垢,看起来是那样的痛苦。
距离她上次出门不过半个月时辰,却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只教崔昭昭觉得,恍若隔世。
她穿着彩色的裙子,是整条街中唯一的色彩。
人群并不是她的衬托,崔昭昭看起来像一只鲜美的羔羊。
可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快速跑着过去。
她太想见贺文忱了,也许不是想见,而是她害怕,以后都见不到了。
十一
贺文忱又救了崔昭昭一次,在流民的手里。
她被流民掳去,拼命挣扎却也毫无办法。
街上人人都看到了这样一幕,却没有人管。可能他们看多了已经麻木,更可能是自身已活得那样痛苦,无暇顾及他人。
唯有贺文忱不同。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上面用金丝绣了一片摇曳的竹林,与随身携带的竹笛相做呼应。
他和崔昭昭,是街上仅有的色彩。
被救下来的时候她的头发散了下来,她低头垂着眼,不想被贺文忱看见。
又是如此狼狈的一面,这样不堪的自己,还是不要被他发现为好。
可还是被他发现了。
“崔昭昭”,贺文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许无奈,“你跑出来干什么?”
崔昭昭用手搅着头发不知所措,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