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崔昭昭没想到,最后给她解围的,不是别人,而是贺文忱。
她大约跪了有大半个时辰,脸上的妆被冷汗浸湿,已经剥落了不少。
还算完好的,应当只有红色的口脂。可崔昭昭紧紧咬着唇,连那唯一的红色也寻不到了。
没有颜色的芍药,还算是芍药吗?
只能叫枯枝落叶,残花败柳。
她真的不想,让贺文忱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贺文忱不喜欢她,应当连好感也没有,看见她那个样子只会厌恶嫌弃。
崔昭昭不想这样,她不想在贺文忱心里留下如此糟糕的印象,便更把头低了下去。
她谦卑地跪在那里,看起来好像是某种被驯服的宠物。
“叫她们跪在这里做什么,散了吧”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解了崔昭昭的围。
原来人和人真的不同,她拼尽全力,也不过成为一朵,任人践踏的芍药。
她在退出去的那一刻抬眼用余光看向了贺文忱,他在席间应酬自如,谈笑风声,融在那堆恩客里,看不出来任何区别。
原来这就是了,她和贺文忱地位的区别。
可崔昭昭还是很感谢贺文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绝非纯粹的甜蜜,掺杂着更多的酸与苦涩,她尽数咽下。
没有甘之如饴,只是就这样吧。
她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如今只想好好歇一歇。
躺在松软的被子里缩成一团,崔昭昭沉沉睡去。
这是她睡过的,少有的几个安稳觉。或许是因为贺文忱替她解了围,让她不必再跪下去。更或许只是因为贺文忱。
情之一事,说不清楚,三言两语,又怎能参悟。
早上嬷嬷说她气色好,脸颊红润饱满。
她笑着应了声,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贺文忱是梦中梦。
可发间甜腻的酒香告诉她不是的,那酒是上好的女儿红,传说中女子出嫁才喝的酒。
崔昭昭只觉得刺鼻。
她唤嬷嬷给她打了一盆清水来,满头乌发尽数散开在清水里,只衬的肤若凝脂,唇若胭脂。
她朝着水中映出的自己一笑,那笑容极美,却掺杂着点别的东西。
像是夏末最后嘶鸣的蝉,一生只换一回面。
八
崔昭昭思虑了良久,还是去解了那个梦。
她偷偷溜了出来,没跟任何人讲。
连嬷嬷也没说,大抵是这个梦涉及到了贺文忱,总是不好同旁人开口讲起。
街上算命先生增多了不少,有的拖家带口,吵吵嚷嚷挤在一旁,看起来好生热闹。
崔昭昭最后选了一个真正的瞎子先生。
他戴着小而圆的墨镜,双手是粗糙的,抚摸着旁边孩子娇嫩的脸。
那个孩子是个女娃,梳着黑色的辫子,一双眼睛像深秋的葡萄,那样的圆和灵动。
上面的卦纸已经旧了,却很干净,整整齐齐地铺在桌子上,用精致的石头压着,巧妙地摆出了一个阵型。
很少看见有带着女娃的了。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女娃更卑微如尘土。
要不然嬷嬷总是背着她叹气,嬷嬷看过太多的花朵。然而身为女子,被卖去烟花之地,竟然也算不错的归宿。
这世道荒谬,难得见真情,更别提真心。
崔昭昭讲明了来意,以及那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