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贺文忱送她。
他们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就好像是街上最寻常不过的朋友,聊一些村头巷尾的闲话。
路过一个摊子,是一个老婆婆在卖槐花。
白白胖胖,整整齐齐地放在草编的篮子里面。
崔昭昭停了下来,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地看。
月光灯光打在人身上,女子的头发用簪子盘了上去,风吹动流苏闪着碎光。
从此一心爱良夜,谢它明月照西楼。
贺文忱以为崔昭昭会说什么,吟些诗词歌赋,再不济念几句槐花诗句也是好的。
没想到崔昭昭语出惊人。
她拿了一串槐花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最后说,“它好像白米饭”
“噗”,贺文忱没有憋住,笑出了声。
他被崔昭昭逗得捧腹大笑,一边笑一边用手揉着眼角,好像眼泪都被笑出来了。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流民的事情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喘不过气来。
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开心时刻了,上次这样开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崔昭昭,你可真有意思”
对上那双茫然不知所错的眼,贺文忱便更觉有趣。
他给崔昭昭买了两串槐花,告诉她掺点面粉蒸着吃就好。
槐花是可以吃的,味道还不错,带着点花朵的清香和柔软的触感,撒点蜂蜜或者泼点辣子陈醋,拿来当解热小菜最合适不过。
崔昭昭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点头。
进玉霄楼的院子前,崔昭昭特意回了头。
发现贺文忱也没有走,一直在原地望着她进门。
她朝他一笑,他朝他挥挥手。
这样就足够了,崔昭昭怀里抱着的,是拿油纸包的两串槐花。
楼内欢声笑语,歌舞不断,而怀中的槐花,白白胖胖,憨厚可爱,提醒她此行无憾。
五十
傅亭山下葬的日子,崔昭昭通知了贺文忱。
他没带小厮,只带了一壶酒,独身一人们前来赴约。
他说了自己备的礼物是西凤酒,从唐朝流传至今,杨贵妃唐玄宗都曾饮此酒,七月七日长生殿,许下誓言永不变。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因此这酒,也最适合告别。
在城郊的墓地上,他将这壶酒洒在了傅亭山的碑前。
傅亭山,一路走好。
这墓碑或许很快被人拔掉,尸骨滋润着匮乏的土地,待百年后又是太平盛世,肥沃土壤。
不过是生生不息的轮回而已。
从城郊走入城中,崔昭昭和贺文忱都没说话。
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沉默着任风喧嚣。
临分别的时候,贺文忱说崔昭昭心善。
是突兀的,措不及防的,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崔昭昭笑着摇了摇头,却又无法再做些解释。
并非是她心善,乱世之中,难得有真正良善之人。
也并不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那几夜的情动,不过是快要溺毙的人,将对方都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她只是不忍而已。
不忍傅亭山落得如此境地。
看傅亭山的时候,常常就像看她自己。
崔昭昭记得自己答应过傅亭山的,要帮他敛尸入葬,否则他的魂魄无法栖息。
只得成为孤魂野鬼,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
她当然知道傅亭山的执念,她也真心实意祝傅亭山下辈子不要流浪,再做风雨淋湿浇透的野狗。
若是日后自己落得同样境地,亦希望有人能帮她敛骨,好生安葬。
这些话她没办法对贺文忱说,所以崔昭昭只是笑着一直摇头。
于是贺文忱也笑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崔昭昭的额头。
“说你是,你就是”
“我看人一向很准”
她和贺文忱的亲昵,隔着尺度,却又常常越了一点边界。
似有非有,似无非无,往往这种,最让人着迷。
“你说是便是吧”,崔昭昭的这句话带了点无所谓的气势,使她显得那样迷人。
芍药开在金银珠宝里,是美的,美则美矣,过于颓废。
可若是这株芍药开在战火硝烟里,则美的惊心动魄。
“崔昭昭”,贺文忱突然郑重唤她,是少有的,郑重其事的时刻。
“平平安安”,他说。
“你也是,贺文忱,平平安安”,崔昭昭亦盯着贺文忱的眼睛,真心实意地送上了这句祝福。
如果乱世快乐太难,那我便祝你平平安安。
快乐不能长久,平安长久,安稳活到白头,是我在这个世道里,所以想到的,最好的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