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念奴娇(十五)(2 / 2)

喂完了水,她擦了擦贺文忱的嘴角。

然后转过身去找郎中。

不知道还能寻不寻得到。

但是是一定要寻的。

贺文忱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人叫他的名字,听声音像是崔昭昭。

她的声音过于甜腻软绵,带着点不自知的娇憨,十分有辨识度。

嘴里被喂了一勺又一勺冰凉的水,嗓子已经烧干了,说不出来话。

额头敷了一块毛巾,他的燥热缓解了些许,终于恢复了几丝清明。

贺文忱费力地睁开眼,发现屋内什么人都没有。

空空如也,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只有额前的帕子提醒他,崔昭昭或许来过。

帕子上面绣着芍药,歪歪扭扭,并不精致。

他知道崔昭昭的女工不好,绣来绣去,绣的鸳鸯戏水好像鸭子开会。

他当时笑她,而崔昭昭双手窝成粉拳锤他。

而当时只道是寻常。

看向帕子的时候,贺文忱心里有了一丝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

没人的时候希望有人,有人的时候希望是崔昭昭。

人总是这样,贪心,而且永不满足。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并不好,也许自己会死在这里。

如果死之前能见一眼崔昭昭就好了,并不是那样足够深厚的情谊,只是非要选择什么人,他宁愿选择崔昭昭。

五十五

崔昭昭还是叫来了郎中,跑遍了大半个扬州城。

鞋子都被磨破了,露出白皙柔软的皮肤。

走小路的时候不留神,没躲开尖锐的石头,脚被划破。

裂了好大的口子,像是命运张开大嘴,对她进行无声的嘲笑,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可是她顾不得清理自己的伤口,没有像往常一样掉下几滴恰到好处的眼泪,然后再娇滴滴缩在男人怀里。

只是咬了咬牙,而后匆忙领着老先生赶到城郊,去给贺文忱看病。

贺文忱还是昏迷的,叫他也没有反应。

可额前的帕子,不知怎么,被他紧紧篡到了手里。

指缝露出一角,恰好绣了一朵完整的芍药。

开在他苍白如玉的指骨上,更衬得芍药妖娆妩媚,别具一番风情。

大夫捏着两撮山羊胡,皱着眉头,查看贺文忱的伤势。

腿伤已经恶化了,崔昭昭不会处理,只是打了清水擦洗干净。

如今周遭重新泛出黄水,血肉模糊,粘稠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可怖。

大夫最后摇了摇头,让崔昭昭另请高明。

贺文忱的腿不可能恢复如初,治疗费用亦过于高昂。

崔昭昭当然听出推脱之意,一咬牙,倒出半袋金瓜子。

捧在手上,恭恭敬敬递给那位大夫。

“还望先生救他一命”

心当然是疼的,还没走出扬州城去,就已经花了半袋金瓜子。

可别说是半袋金瓜子,就算是一袋金瓜子崔昭昭也会花。

因为那个人是贺文忱。

并不是什么深厚的情谊,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见钟情。

而是在乱世中,在很多个瞬间里,他们彼此真切地理解过,相惜过,这就足够了。

崔昭昭叹了口气,盯着贺文忱熟睡的脸。

他睡得很安详,仿佛不是高烧难忍,只是睡着了一样。

大夫给贺文忱开了不少药,伤口的腐肉被剔了出来,用白布密密麻麻缠绕着好几圈。

不似当初那样可怖,剜出的位置只待新生的肉缓慢填满。

大夫说贺文忱的腿肯定会留下后遗症,发现的太晚太迟了。

若早一点便是不同的结果。

但不影响走路,只是姿势略异于常人。

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好好在床上静养。

大夫又嘱咐了不少注意事项,崔昭昭一一记了下来,最后千谢万谢,送走了大夫。

返回城郊的路上,崔昭昭买了一袋高价的大米和几枚鸡蛋。

花了小半颗金瓜子,换了大把散乱的零票。

她不会做饭,如今算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做饭。

回去的时候她喝了点清水,就当是晚饭。

这个时候总庆幸自己吃的不多,要不然又要费事折腾。

作为芍药,有好有坏。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

上天也算是,待她不薄。

她搬了一把勉强完好的凳子,放在床边,坐了上去。一点又一点将那些散乱的零票捋顺,最后整整齐齐地码成一叠。

崔昭昭实在太累了,坐在那个椅子上就睡着了。

睡着前她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明天贺文忱会不会醒来。

她的上半身趴在床边,手无意识地篡着贺文忱的被单,沉沉睡去。

也许是因为白头的东奔西走,更也许是因为身旁睡了贺文忱。

崔昭昭睡得格外安稳香甜,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