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念奴娇(九)(2 / 2)

可如今,她只是用指尖点了点那抹细纹。

她坦然而安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接受自己作为芍药将要落败的事实。

之前的挣扎显得那么可笑,岁月催人老,那点寻不到的爱痴嗔缠,就随风去吧。

只是心里还是很难过。

她想起自己得知被替换的时候,外面恰好下了大雨。如此应景,像是上天都在笑她。

笑她丢了那份谋生的工作,又笑她丢了人。

于是她跑出去,不管不顾地在大街上跑啊跑,走啊走,披头散发。

街上的人对她避之不及,崔昭昭借着那股难受劲横冲直撞。

没成想,撞到了贺文忱。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低头捂着脸,没想到还是被贺文忱认了出来。

“崔昭昭”贺文忱喊她,不是试探,而是肯定。

她内心挣扎了良久,还是没能放下手,也没能应声。

手指传来柔软的触感,她从指尖的缝隙偷偷看,贺文忱给她递了一方干净的手帕。

他没在说话,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待崔昭昭伸手去接。

过了一会儿还是这样,拗不过他,崔昭昭伸手接下了那方帕子。

她低着头,擦了擦自己的脸,又理了理自己被雨淋湿透的发。

这才抬头,却望向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贺文忱这个人,哪里都好,可是却有一点,不好。

崔昭昭最不喜欢和人对视。

可贺文忱偏偏盯着她看,看的她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三十三

“每次你看我时都捂着脸,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你啊”

半是无奈半是怜惜。

涌动着微妙的情绪。

他抬手摸了摸崔昭昭的头,指尖是凉的,深入温热的发间里,染了些女子甜腻的香气。

已经是冬天了。

今年冬天冷的发狠,人们张口呼出白色的哈气。

像一朵霜花开在寒冷的空气里,带着残忍绝望,一闪而逝的美。

三十四

“要不要我请你吃汤面”

“我还没有吃过汤面”

“很好吃,我带你去吃”

明明是无意义的对话,却让崔昭昭记了好久。

她同贺文忱一同走了去吃汤面,并排走着,没有牵手。

就像是街上最寻常不过的小夫妻,或者说,就像是街上两个相识但不熟稔的人。

汤面很快端上来了,开在巷子口旁。

贺文忱领着她在深深浅浅的巷子里转了又转,崔昭昭有心记路,可惜自己是个路痴。

只看到路饶了又绕,一个路连接一个路。

她叹了口气,许是好久没吃饭的缘故,并没有呼出白霜。

三十五

做汤面的是个老妇人。

汤是猪骨熬的,揭开盖子,香气扑鼻而来,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打转。

“好香”,崔昭昭吸了吸鼻子。

她看见贺文忱笑了,带着那么一点怜惜。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这样就足够了。

比陌生人再多点,比朋友再亲昵点,这样就可以了。

人不能贪心,不能奢求,否则只是镜花水月,一场大梦一场空。

汤面被端了上面,弥漫着热气,上面洒了一把葱花香菜,像是翠绿的竹叶盛开在酱油色的河里。

浮着的,是白色的猪油。

面是白色的,崔昭昭慢慢将面送入嘴里。

意外的好吃,和之前吃过的饭菜都不一样。

唯一不喜欢的是上面漂浮的绿菜,她一点一点挑了出去。

“原来你不喜欢吃葱和香菜”

贺文忱亦拿了筷子,专心致志地帮她捡。

原来我不喜欢吃葱和香菜,崔昭昭默默地想。

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喜好,也没有正常吃饭的权利。

她是芍药,注定开不长久。

米面粮油,是最忌讳的东西。

面条分量很大,她罕见地全部吃完。

肚子里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她拍了拍肚子,肚子鼓起来了,她像是敲西瓜。

然后端起碗,意犹未尽地喝了口汤。

“吃完多运动运动就是了,不必自戕”

这是当天贺文忱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崔昭昭愣在了那里,心中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调料盆,有喜有悲,有酸有涩,但更多的是一种综合的苦,无法言说。

原来贺文忱什么都懂。

崔昭昭在那一刻突然恨上了贺文忱。

他知道崔昭昭的苦,明白崔昭昭的身不由己。

他是清醒的,崔昭昭是迷糊的。

他又是怜悯的,肯救众生,开学堂,办粥棚,却不肯再为她,多花一丝一毫心思。

他们的关系永远止步于此,崔昭昭是抑制着心动,是现实两难全。

而贺文忱局外自持,早早抽身,不沾芍药半分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