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然转过头,就见白浔看向自己。
“有事?”
“呃,那个,师太说,本月30号市级英语竞赛初赛在各校分别进行,她让我们提前准备。那会儿你出去了,没听到。”
擦干手,叶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发圈,随手放在了洗手台上。
白浔先是一愣,很快眉眼处尽是笑意:“谢谢叶神。”
叶然:“”只是不想亏欠人情而已。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此起彼伏。
叶然越走越快,发现有人紧随其后,干脆放慢脚步。
“有事?”
微弱的回答回荡在一楼大厅。
她站定,沉默了几秒,转过身去。
“你说什么?”
声控灯发出冷白光芒,照在蓝白相间的校服上,给人笼上一层沁凉。
看出对方满脸写着“离我远点”,白浔低声解释:“我们顺路。”
叶然又眯了眯眼睛。
她往前一步,白浔后退一步。
她再往前一步,白浔后背撞到了通报栏的架子上。
通报栏顶行写着:
文科一班秦越,用篮球砸伤同学,此行为具有极大安全隐患,特此通报批评。
白浔发愣的间隙,“不可以”三个字在四周横冲直撞。
取了自行车,塞上耳机,叶然将脚蹬踩得飞起。
穿过两条街,拐个弯,听到身后猫叫人喊,她回头瞥了一眼。
有个女生在路边草丛里四仰八叉,应该是被突然窜出的野猫吓到了。
一辆自行车倒在一旁,车轱辘还在兀自转圈。
叶然看到那人撅着屁股爬了起来,就自顾自走了。
“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吗?”
叶然冷哼一声:“顺路的同学成百上千。”
她想坚决地走自己的路,心无旁骛。
家里已经换了新电视,昨晚被摔坏的泥塑也换了新的。房中没人,习以为常,正合心意。
掐表刷题。五十分钟,听力除外,写完一套英语卷,外卖还没到。
早已饥肠辘辘,叶然盯着骑手的行驶轨迹望眼欲穿。
十分钟后,她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热乎的汤,却不得不跑去漱口。
店家把花椒当盐撒,一时间,嘴巴里仿佛在吹七级飓风。
不可避免地,又是一个靠泡面续命的夜晚。
酸爽!无法更酸爽!
12:00,听到脚步声,叶然关掉床头灯假寐。
卧室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甜甜。”
只有宋樱还在叫她的乳名。
不知何时开始,叶盛川只喊她“叶然”。
也许喊出“叶”字,是为了提醒他,这间房子里还有人与他血脉相连。
叶然假装被吵醒,睁眼时顺便伸了个懒腰。
“还疼吗?”
宋樱指腹摩挲叶然鼻梁上的创可贴,仿佛自己不是那个行凶者。
“不疼。”
“不疼就好。我要出差,回来收拾行李。凌晨三点的飞机,我得马上走。”
宋樱微笑着自说自话,俯下身,作势要亲吻叶然的额头。
叶然张了张嘴,对方瞬间眼神冰冷。
“哐——”,房门被关上。
精准踩雷,屡试不爽。她如释重负。
隔壁卧室里,宋樱把衣服一股脑扔在床上。
“你爸呢?”
“脚长在他身上,我怎么知道他又在哪里鬼混?”
行李箱被拉开,一声尖锐的“吱——”似能刺穿人的耳膜。
“整日不着家,还被女儿记挂着,叶盛川你好大的福气。”
宋樱越说越怒,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用力过猛,扯烂了连衣裙的蕾丝边。
十几分钟后,又一声响亮的“哐——”传来,叶然知道,宋樱离开了。
每次吵完架,叶盛川都会去酒店住一阵子。
等下次回来,他们又会照常讨论问题,核算账目,然后吵架,吵到人身攻击、摔坏家具
仔细想想,父母的关系似乎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恶化。六年前宋樱查出病来,更是雪上加霜。
叶然十岁生日那天,宋樱在厨房忙碌。她想从书房的架子上取相册,不小心把墨水瓶打翻在地。
宋樱拎着菜刀跑进来,随手抓起一个花瓶掷向她。
接着是一顿狠打。书籍、笔架、文具四处翻飞。
十岁的叶然狂奔跑窜,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一口气从17楼跑到1楼。
那晚吹了蜡烛,蛋糕吃到一半,宋樱突然紧紧抱住她。
“甜甜,妈妈错了,妈妈跟你道歉,你要原谅妈妈”
叶然没哭,宋樱独自嚎啕大哭。
那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被以如此疼痛的方式爱护,却不是最后一次。
疼爱她的妈妈。
痛打她的妈妈。
搂着她嘘寒问暖哼唱儿歌的妈妈。
指着她的鼻子厉声让她滚出去的妈妈。
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十岁迈向十一岁的那个夜晚,漫天星斗闪烁不停,皎皎月光纤尘不染,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叶然一遍遍说“甜甜不疼”,还去亲吻宋樱的面颊,却无人告诉她,一切苦痛,从那天起已然登场。
铺天盖地。避之不及。
凌晨一点,窗外繁星点点,与世隔绝中,她得到了自由。
一颗流星滑过,不知落往何处。光影给暗夜留下一丝悬念,但人生没有悬念可言,有的只是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和走向死亡的漫长之路。
长大吧。
快些长大吧。
每时每刻,她都在渴望长大、渴望有钱、渴望自食其力。
真到那一天,她会背起简单的行囊,亲手将自己放逐。
从此,天南地北,哪里都是家,哪里都不是家。
无所谓,她只要离开。
这样的念头如大海呼啸,潮起潮落,无休无止。
非如此不可。
非如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