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这轮夜班可算熬过去了。

许妍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桌面上的鼠标，随机的点击着屏幕页面，查看病人的病历文书。许妍平时空闲下来，就喜欢看病人的病历资料和检查指标等信息。这可能跟她曾经的第一个带教老师有关，她教许妍要随时查看病人的信息，以便了解病人的病情动态变化。

——医生需要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两年博士还有住培三年，而护士中专毕业就可以从事。现在是有本科、硕士、博士了，那学历的不同，带来的区别是什么呢？我们不能做一个只懂得打针发药的机械化的护士，而是应该发挥优势，做到更好的自己。

许妍的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了一段话。

那是实习的时候第一个带教老师跟她说的，那是一个身上带着栀子花香，眼尾有一颗泪痣的女子，她不管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收拾的妥妥当当的，爱穿旗袍、爱喝气泡水。

她一定很漂亮吧？

许妍每次想起她，都会感到一阵的心悸，从尾椎骨传到大脑的锥心的疼痛，她的内心深处在潜意识的排斥着这段回忆，也许是……保护？她记得她的喜好、她的穿着、她的笑容、她的花香，但唯独是她的面容，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拨不开、走不进……

这时，走廊处传来了一阵的脚步声。

噼噼啪啪的，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一群人，大概七八个人，男男女女，气势冲冲的，许妍直觉不好，连忙站起来，正准备询问这些人来干嘛的。还没来的及开口，他们已经一窝蜂地冲进了11床的病房。

下一秒，争吵的声音就从病房里传了出来，声音非常大声。

完了，这下出大事了！临下班了整这么一出！！

许妍赶忙按了护士站电脑桌下的紧急呼叫铃，就马上跑了出去。

护士站安有紧急呼叫铃。当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以任何理由、手段扰乱医疗机构的正常诊疗秩序，侵害患者的合法权益，危害医护人员的人身安全，损坏医疗机构财产的行为发生时，则可以按下该按钮。这样医院的管理中心就可以马上知道哪个地方发生了警情，以便及时阻止事故的发生。

此时，11床的病房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人，穿着各异的男女老少把唯一的一条走道挤的水泄不通，透过身高的间隙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场景。

领头的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年约四旬左右，站在病房中央，表情凶神恶煞的，11床的家属颤颤巍巍的站在床沿，老太躺在床上，感觉两人都很害怕领头的这个男人。

许妍在门口手脚并用、好声劝说，试图突破人墙挤进去。你们倒是让个道啊，还有这群看热闹的病人家属们，赶紧给我回去，还不嫌事多啊！许妍咬牙切齿的想着。

“孙桂花、梁有财，我不管你们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马上还钱来。”领头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说。

“嫂子，叔，你看你们都还有钱住院了，想来还是有钱的，把钱还了吧。”人群中一年轻女子说道。

一流里流气的男子半靠在墙壁上，说“这借钱就得还钱啊，天经地义的，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就是这个理啊。”人群里一阵点头表示赞同。

“都借了这么久了，还不还钱。”

“之前说好的，就借一段时间周转周转，按利息加算还给我们的。”

“这钱我们都是留着养老的，要不是都是亲戚，我们怎么也不会借，早知道是这种人，就不借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指责、谩骂、附和，什么难听的声音都有，昔日的亲戚，今日的仇人。

领头的中年男人，抬了抬手，表示大家先暂停一下。

中年男人威胁道：“孙桂花、梁有财，我们本来上个月就打算来找你们了，是因为你们儿子给了一笔钱，我们已经宽恕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了。限你们年前就得把钱还给我们，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我想你们也不想看到你们的宝贝孙子没学上吧！”男子恶狠狠的看着老头老太。

许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突破人群挤了进来，就听到了男人的这番话。

上个月吗？

11床好像就是上个月初住院的。

老头跪了下来，恳求道：“是我对不起大家，我们会还钱的，再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一定会还钱的，求你们了，不要去打扰小斌的生活。他就一小孩啊，他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才五岁啊！”

老太拖着身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一只手蜷曲畸形，另一只手纱布缠绕，左脚不良于行，就像个人彘一样，苟延残喘，嘭的一声，竟是摔到了地上。

许妍叉着腰，大声吼道：“全部给我让开，这是病房，不是菜市场，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啊！”第一招，先声夺人，在气势上压倒他们。

一时间病房里鸦雀无声，人群自发地往两边散开。许妍看到半躺在地上的老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班上的，真的是！比越南v还要精彩啊！

许妍连忙跑上前将老太扶起来，叫着还跪在地上的老头，“爷爷别跪了，赶紧过来帮个忙。”

老头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两人一起将老太扶上床。

领头的男子对着许妍相对还是比较客气的，“护士小姐，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你就不要管了。”

她其实是不想管的，但是她今晚值班啊啊啊！！许妍无声地在心中抓狂。

然而，开口：“叔，我知道这个是你们的私事，但是这是医院，这里是病房。你们要讨债的这个人，她是我的病人，我就得管。她目前的状况，也容不得你们这么打打杀杀的，等会人要是没了，你们找谁还钱啊，对吧！而且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的，也影响到我其他病人休息了。”第二招，分析利弊，以理服人。

人群里熙熙攘攘的，小声地议论着，似乎想争辩反驳些什么。

这个时候，门口进来了三四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大叔，手里拿着警棍。

保安怒喝：“怎么回事，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干嘛，赶紧都散了吧！”

人群里一年轻女子说“大哥，我们也没办法，他们欠钱不还，找了好久，才发现他们在这家医院住院，这不赶紧过来逮人，不然人又跑了，我们的钱怎么办啊？”

老头小声地反驳着，“我们没有打算跑，我们也是被人骗了。我们会还钱的，会还钱的……”嘴里反复念叨着会还钱、会还钱。

保安：“那你们也不能一堆人聚在医院讨钱啊。医院是给你们讨钱还钱的地方吗？”

另一个年长的保安和气地说道：“你们就是一直守在这里，一直骂他们两人，事情也没办法解决啊，对吧？”

最年老的保安：“你们都知道他们在这里了，等他们出院了，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这我们也没法管啊。但现在是在医院，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给你们打打杀杀、吵吵闹闹的，你们说对吧？”

“——你们要是再闹下去，我们要报警处理了。”

中年男人思索了一会，暂时妥协了，说道：“那今天先这样吧。”

流里流气的男子还打算说些什么，被中年男人制止了。

中年男人转头，对着两名老人威胁道，“孙桂花、梁有财，限你们年前务必把钱还给我们，不然，你们自己看着办，到时候别怪我们不客气！”

现在据过年左右也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在中年男子的带头下，这群人气势冲冲地来，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年老的保安大叔见病房里恢复了平静，对许妍说，“护士，没啥事了，那我们也先撤了。”

许妍点了点头，表示谢意：“谢谢叔了。”

看着两老人斑白的头发，佝偻的背部，还有，老太左手上缠着的纱布，许妍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这都什么倒霉事啊？！

终于交班结束，回到家里可以躺到床上休息了，许妍还是感觉心有余悸，不放心的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夜班过程。

事情应该都做完了吧？

今天没有新入院，晚上的治疗都上了，文书都写了，交班的时候重病号15床病情无特殊变化、生命体征也很平稳。嗯……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了，睡觉吧。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今晚11床发生的事情。

许妍不知道他们家到底什么情况，从听到的只言片语猜测，好像是老太和老头两人向来闹事的那些亲戚借了很多钱，但是没还。那个猫头鹰纹身的男子应该是他们的儿子，就是不知道老太脚上的旧伤是不是因为金钱纠纷被打伤的，他们好像很忌讳提这个，闭口不谈，病历上也是一笔带过。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真是至理名言，古人诚不欺我。

——

半个月前。

“终于出院了，这花了一大把一大把的钱进去，也算是把这无底洞填满了。就是可惜了这钱啊，花在我这个老不死的身上。”一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床旁。

一中年男人收拾着行李，“爸，你说什么呢，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比什么都重要。”

“还好我特意留了一笔钱，那可是留给我宝贝孙子的。就是我快死了，这个钱也不能动。”老人提到孙子一脸的笑意。

中年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你钱放哪里了？”

老人警惕地看着中年男人，“我才不告诉你，那是我宝贝孙子的。”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把钱放好了没？别丢了。”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行李箱，把病床、床头柜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我放好了，不会丢的。”老人对着隔壁床的梁有财、孙桂花告别，“老梁，我回去了。你也快了，到时候回去和孙子过年。咱们这年纪了，多活一天就是捡到一天，别每天都愁眉苦脸的。”

梁有财乐呵呵地应着：“哎，好的。”

孙桂花一张松弛的脸笑成一团，“老头子，我们今年和孙子一起过年？”

梁有财握着孙桂花畸形的手，“老伴，会的，能一起过年的。”

“爸，走了。”

“好的。”

中年男人拖着行李箱，带着老人离开。

没过多久，梁有财急急忙忙地把一整包用报纸包起来的钱拿到护士站，“护士，护士啊，快来人啊——”

“——10床把钱落下了。”

梁有财看起来十分紧张，催促着护士打电话联系隔壁床，还说隔壁床住得很远，等会儿坐上动车回去了就麻烦了。后面是中年男人一个人回来拿钱的，他当着老头子的面，不放心地把钱数了一遍确认了下金额。

里面的钱一分都没有少。

中年男人从里面抽出几张，打算拿给梁有财表示感谢，梁有财说什么就是不收，还催促他们赶紧出发别错过了动车。

“快走吧，老宋还急着回去抱孙子，发压岁钱了。这钱就当是我这个做伯伯的，给孩子的见面礼，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