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被战争消耗和磋磨的国家百花齐放地恢复起来,就在萧恕同风头正盛的高光时刻,他却急流勇退,告老辞官。他那时也不过四十多岁,明显是功成身退意在让权,先帝知道强留不得,萧恕同又无妻无子的,便任他为书院院长,远离官场,安度晚年。
先帝病逝得很突然,对李景行来说,好像一瞬之间,父皇就去世了,然后他的好皇兄懿王借着祭拜之名,电光火石地带着重军杀到了京城门口,号称李景行谋权篡位,他懿王要替先皇斩杀逆子,京畿的守军一时不知孰是孰非,竟然按兵不动,这时李景行才发现,没有父皇,没有萧恕同,手下的官儿们好像都不那么听话,逃的逃降的降叛的叛,要不是李炽带兵快马加鞭赶来救驾,萧恕同也从书院赶来坐镇,如今皇帝还不知要谁来当。
李炽来时带了不过三千轻骑,和萧恕同一到京城却是一呼万应,好些守军将领都是曾经的旧部,李景行没看见李炽飞驰策马的心急火燎,只看见李炽轻轻巧巧地斩下他皇兄的人头,献到他面前。
李景行重重犒赏铁甲军,赐金银布匹无数,纵然将军府压根没有主子住,他还是命人将将军府翻新装潢了一番,弄得气派非凡,自己还亲自提了一块匾:忠君报国,高高挂在将军府堂前。李炽还是拒绝了李景行留在京城养老的邀请,表示自己疆场驰骋惯了,过不了安逸日子。李景行只好放他回去。
借此一役,李景行正好肃清懿王一党,懿王一党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李景行毫不手软,问斩的人排到了两个月后,这样铁血手腕像极了先帝,朝中老臣李景行多了几分信服。
后来的两年间,大李风调雨顺,李景行也一步步培养起自己的心腹,逐渐把握大权。李景行励精图治,忙的没空顾及后宫,李玟的生母叶贵妃死的早,因此后宫里只有皇后和几个位份不太高的妃子,李景行年近四十,竟只有李绯李玟两个孩子,李景行为人君仁爱贤德,为人父也温柔可亲,都说皇家孩子懂事早,李绯十多岁了还是天真烂漫,只知道满宫满院的玩儿。
赵皇后有心培养她的志气,李绯多年来听着她的念叨,却还是跟李玟亲得很,一口一个皇兄喊得甜,李玟也着实是个好太子,不仅不计较赵皇后一派有意无意的为难排挤,反而温和以待,百忙之余还变着花样地逗李绯玩儿。李景行对他们兄妹满意得很。
李景行设立济世阁之后,李绯便不缠着李玟玩儿了,平日里一首诗也背不下来的李绯,突然认认真真地背起医术来,而且还过目不忘。究其原因,大概是济世阁的太医首席之一司臣启发了她学医的天赋。从此李绯便一心一意扑在医学的浩瀚海洋中,司臣年纪轻轻却医术非凡,加上李绯本就天赋异禀,不出两年都能和阁里的太医一起出诊了。
看到她这样变化,李景行自然是欣慰非常,赵皇后却是心急如焚,眼看着及笄之年将至,李绯不能说是文不成武不就,只能说是个一首诗也做不出,一把剑也提不起来的废物。但李绯好就好在生的好,十五岁的年纪正好赶上书院招生,赵皇后计上心来,给她准备了特地请军中机括师打造的“朱雀”,找人押了十篇文试题目,又威胁她不进书院就把司臣调到宫外去,李绯这才勉勉强强地背了文章,不情不愿地去横山考试。
书院除了前宰相萧恕同,还有医圣杨野,杨野此人年纪也不大,是个三十来岁的温润女子,一手针法精妙绝伦,因为什么人什么病都治,又四处闯荡,在江湖上名传甚广,近些年到了书院,也常常为达官贵人诊治,杨野早听说李绯天赋异禀,等见面略试一试李绯,当机立断地抢了她做亲传弟子。
余下的先生各出了些稀奇古怪的题目,各自挑了一两个亲传的学生。萧恕同挑了李时,周茂挑了纪纯钧,周野挑了李绯,应不识被一位名叫许焕初的机括师挑走,李玟宗祺等人也分别被先生挑中。
没被先生选到的学生刚开始还暗自神伤,等看了纪纯钧的惨状,便安安心心地上自己的课,再不去羡慕了。
周茂脾气古怪得很,与人说话狂妄放肆,常常不出几句就破口大骂起来,对自己的宠物们却是精心照顾,百般宠爱,因此心爱的小黑——也就是那巨大无比的蟒蛇让纪纯钧捅了一剑,他便率先抢下纪纯钧,整日里催杨野快把纪纯钧治好。
杨野脾气好得很,温温柔柔地笑道:“握有不是神仙,况且小黑那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说好就好了?”
周茂出言常常不逊,遇上别的先生,总能说的对面跳起脚来骂他,两人对骂一阵也就了事,偏偏杨野极温和,又讲道理,周茂一点错处也挑不出来,心里一股一股火苗儿一朵一朵积攒直到纪纯钧完全恢复的那天。
纪纯钧第一天上课是个雨天,周茂可不管这个,直接把她拎到了武校场,纪纯钧自然不怕这点雨,出门前还嬉皮笑脸地先生先生叫得欢快,劝周茂注意身体不如改天再练,等到了武校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纪纯钧在武试里的事迹传的人尽皆知,于是就算是冒着大雨,也有不少没课的或逃课的人来围观。
纪纯钧潇潇洒洒地拿起武校场的刀,见刀锋又薄又利,雨天里还闪着寒光,心中暗暗感叹,纵使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她还是貌似不经意地往台下看了一眼,可惜扫的太快,只看见前方一个极为出众的李绯,纪纯钧心知周茂能和她动手,是个千载难逢的历练机会,便拿出十成十的精神来对战。
谁知周茂年纪很大,却一点不积德,纪纯钧出刀向来大刀阔斧直截了当,周茂一把破竹竿却是诡谲多变,深不可测,纪纯钧的刀连周茂飘蓬的头发丝也碰不到,于是出刀愈来愈快,她的焦躁落在周茂眼里,却是破绽百出。
因此纪纯钧猛烈的攻势持续不过半刻,周茂逗猫似的竹竿便劈头盖脸得落下来,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竹竿,以一种巧妙的角度和大刀撞在一起,竟然激的刀身发出阵阵嗡鸣,节节败退,纪纯钧一退再退,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也不肯露出败相,左右竹竿落在身上也不留伤口,若不是冲着要害来的,便不再闪躲,大刀披风斩雨地往周茂身上招呼。
这一豁出去反而加剧了纪纯钧落败的速度。她渐渐看不见周围的人群,听不见四面八方的熙攘人声,只有一把刀,一场雨,和在雨中发丝仍保持着蓬松的形状、气定神闲的周茂。纪纯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急促的喘息起来,每动一下都要用力的攫取空气,自己的胸肺仿佛成了个风中呼啦呼啦嘶鸣的破箱子。
周茂虽不下重手,等到纪纯钧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刀也哐当落地时,身上已经是没有一处不痛,明明被冰凉的雨滴淋着,全身似乎都在发烧一般,火辣辣地皮肤似乎要把骨肉都融化。
周茂一吹胡子,居高临下地冲着大口喘气的纪纯钧怪笑一声:“年轻人不要太轻狂!”说罢也不管她,自己把竹竿随手一扔,眉间涌起一抹复杂之色,大步流星地走了。
旁边守着的弟子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纪纯钧抬到一个竹架上,纪纯钧破拐子破摔地闭上了眼睛,上课第一天,算是把面子丢了个干净,她一闭上眼睛,方才的战局又做梦一样地浮在眼前,那种绝对压制的感觉,以前就是跟她爹纪晖交手,也是从没有的。
周茂已经略显萎缩的身体站在她面前,像一座永远也翻不过去的山。
纪纯钧被周先生痛扁的消息传的无人不知,越说越变味,越传越离谱,到最后的版本已经成了纪纯钧被打的痛哭流涕,大喊求饶,以至于纪纯钧明显感觉到几个人跟她说话时,多了两分小心翼翼和同情,仔细追问后,气的纪纯钧切齿拊心,指天发誓不找回场子誓不罢休。
于是纪纯钧练刀愈加勤奋,每日里就算周茂不找他,也要变着法子地烦着周茂陪她过两招,周茂常常让她烦的破口大骂,所幸纪纯钧嘴甜的很,整日里周先生长周先生短,把他养的小黑从头到尾地夸成了一朵花,四面八方地打听周茂年轻时的事迹,天花乱坠地把他夸成个行侠好义、武功盖世的当代鲁仲连。
周茂到底是个无儿无女的老人,不出七日,也让纪纯钧哄得软和下来,虽然嘴上仍是不饶人,每天清晨也粗声粗气地指挥着纪纯钧练刀,纪纯钧心里含着一股不平之气,出刀更是悍然不顾,往往没有章法,周茂眯着眼看了几回,又加以亲身示范,纪纯钧本就敏而好学,经他一点,手上刀法进步得日新月异,连带着对于机括兵法也爱屋及乌。
纪纯钧受着周茂的熏陶,性子越发张狂起来,没事就四处乱窜,找人过招,每每在周茂那儿受了挫,就要找别人切磋一下,找回自信,明知没人打得过她,还偏要学着周茂,不下重手,逗猫一样的逗人,再细细复盘,指出对方需要加强改进的地方,因此,不少醉心武学的学子,不时就来找她指点一二。
她生的好看,人又仗义,还爱有意无意地主动勾搭人,不久就在一群少男少女中混的风生水起,书院学子和她大多认识,师姐师妹地叫了几天,都嫌不够亲近,直呼她小字长缨,情窦初开的少年们让她一双风流的眼睛一盯,总感觉那双眼睛流着情,少不了心跳漏几拍,乱想几天,却先后发现,她跟谁都是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心里默默恼怒一回,也就作罢了,也没人真去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