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睁着一双绿眼,嘶嘶吐着信子,巨大的身体在岩石之间磨动,看起来极为坚韧。
二人脚步皆是极轻,近了蛇身十步以内,那蛇还不曾察觉,再进几步,巨蛇忽然快速一溜,转过头来盯着二人,二人见它发现,脚上用力,举步如飞地向蛇头冲去,巨蛇飞快地蠕动起来,原来小巧的嘴张到一个可怕的弧度,抬起尾巴就向二人卷来,把项上染尘转到了身下。
前有蛇口,后有蛇尾。纪纯钧撑地一翻,翻到了蛇头背面,李时把一件衣服往它嘴里一扔,它果然全身一滞,快速地蜷缩起来,头还没来得及落下去,便被李时用衣服罩住,顿时发出一声难听的嘶鸣,伏在地上疯狂地磨蹭旁边的岩石,想把衣服磨破,李时奋力一插,用剑把一边衣角钉在地上,自己死死拉住另一边。
系染尘的绳子明明细得很,却格外坚韧,以至于让巨蛇磨了这么久仍然完好,纪纯钧一刀下去,竟发出金石摩擦之声,纪纯钧把刀插入绳内,狠狠一拉,总算是拉断了那绳。
纪纯钧伸手一捞,握住染尘。
就在这时,巨蛇磨破了布料,巨口一张,吐了口中衣裳,碗口粗的身子狠狠一抻,掀飞了插在地上的剑和李时,张大巨口就要去吞李时,李时让它掀得天旋地转,朦胧间看到扑面而来、红白相间的深渊巨口,身体却使不上力,突然有点伤心。
曾经自己也是一腔孤勇,少年意气,即使打了败仗也有父亲撑着,就算他曾经有勇无谋,只顾少年意气,父亲最后都能转败为胜,凯旋而归。
所以他敢孤军深入,能慢慢成长,站在父亲的肩膀上,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怕。可是现在,他没有无往不利的父亲了。
心里忽然漫上来一股极空的绝望,像旋涡一样把他从内而外地吸进去。
预料当中的剧痛没来,少女韧如弓弦的身体挡在他面前。纪纯钧用刀奋力撑住蛇口,却明显不敌蛇口有力,大吼一声:“你他|妈愣什么呢!”说着,腾出右手抄起李时的剑。
她松开一只手,便被蛇口几乎逼到地上。巨蛇被刀磨出浓稠的鲜血来,滴滴流到纪纯钧脸上,纪纯钧右手一刺,一剑竟破开蛇皮,刺入蛇脑血肉中,巨蛇凄厉大叫,长尾一卷,卷住纪纯钧的手,把她拉离了蛇口,纪纯钧左手拉不住刀,右手却仍紧紧不放,把剑从蛇头拉了出来,股股鲜血涌了出来,巨蛇颤着身子,细舌一挺,把纪纯钧那把已经千疮百孔的破刀推了出来。
蛇尾勒狠了纪纯钧的腰,巨蛇虽已经挨了纪纯钧一剑,力量大不如前,却仍是勒得纪纯钧喘不上气,力气自头到脚一点点流失,窒息感越来越强,痛感也一点点消失,纪纯钧连扭动的力气都使不上,还想挥剑,手却不知什么时候绵软下来使不上力气,饶是如此,纪纯钧还是紧紧握着手里的剑,不肯放剑脱手。
巨蛇幽幽地朝她吐着信子,准备先勒死她再吞吃入腹,头下却忽然剧痛,身子不由一松,纪纯钧失了束缚,直直地摔在地上。
李时不知哪来的力气,趁着巨蛇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一刀误打误撞砍在了七寸。他赶紧把纪纯钧往干燥的高地拽,纪纯钧虽不至于昏睡过去,意识也不太清醒,连李时的手都拽不住,身子似有千钧重,疼痛后知后觉的蔓延上来,五脏六腑都像在火上灼烤。
还好没死,哈哈。
李时撑着一股气,总算把她架到干燥的地面上,所幸巨蛇虽然已经从疼痛中缓过来,爬到湿地边,却游移不定,不再上前。
纪纯钧又意识恍惚了一会儿,等眼前再清醒一点,看见的就是干燥的地面,身边李时一张脏兮兮的侧脸,纪纯钧撑着他的肩膀站起来一点:“蛇呢?”
李时声音有点哑:“在湿地下面,我们走上来它就不追了。”
李时凌乱的头发被湿地里打湿了个彻底,身上血水混着泥土,好不狼狈。此刻的李时虽然仍是冷着一张脸,眼里的血色却给他添了几分人情味,不见之前的冷漠和傲气,看起来有点可怜?
纪纯钧哈哈哈笑出声来:“你怎么弄得这么难看啊?”这一笑牵得她胸中血气翻涌,气息火烧一样从嗓子里燎出来,她仍不管不顾,一边大笑,一边絮叨:“果然是人靠衣装啊,你说,你这乞丐一样的样子要是让她们看见了,她们是不是得伤心死啊”
其实纪纯钧并不能看清楚李时具体的样子,只是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迫不及待地说些话来维持清醒,她话越说越快,胸中的火越烧越旺,脑子却像被冻住了似的,眼皮铅做的一般,越来越沉。
李时听着她不着边的鬼扯,换做先前定是暗暗生气,此时听来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喜庆味道,纪纯钧越说越没道理,颠三倒四的,说着说着,李时忽觉她的身体泥一样地软下来,也不再废话,猝不及防地往地上栽去。
先前纪纯钧还无意识地跟着李时走,此时没了力气,李时也是精疲力尽,根本拉不住她,赶紧蹲下来架住她,让她扑了个满怀。
李时把她放在地上,才看清她生机勃勃的一张脸虽然仍泛着红晕,嘴唇却失了血色,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赶紧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果然烫的吓人,李时把她翻过来,背上让巨蛇在地上一拖,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破碎的布料和泥水混在一起,被洞里幽幽的光一照,显得分外可怖。
李时慌了手脚,想把伤口处嵌入的衣料拨弄出来,却惹得纪纯钧眉头蹙起,于是不敢再动。
李时心里正翻江倒海呢,只听外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挖快些,要让他们伤着小黑,可怎么得了!快些快些!”
听到外面的声音,李时仿佛一瞬间从梦里跌出来,放下烫手山芋一样的纪纯钧,拿了她的刀要去挖洞口,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默默坐在她旁边。
外头大吼大叫的老人暴躁得很,听了半天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想来是书院的先生,压得余人不敢开口。
等到洞口终于被挖开,一个须发半白、蓬头垢面的老人率先奔了进来,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矫健,李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人却跟没看见他一样,急急忙忙往洞里冲去,李时想拦他,却被后面信步而来的白衣少年制止了。
来人长了一张和李绯极为相似的脸,不同于她的精致可爱,此人眉眼已经长开,透着一股温和大气,一身便服干净素雅,腰间系着一枚古朴又晃眼的玉,正是烧云佩。
李时看见烧云佩,顿时明白了这莫名的熟悉感,这白衣少年正是当今太子——李玟!
李时正想行礼,李玟一把把他扶住,道:“寒英不必如此,父皇既赐你国姓,你我自当以兄弟相称。”
李时冷不防被喊一声小字,惶恐道:“臣不敢。”
李玟微微一笑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你和这位姑娘就医要紧,那巨蛇是周先生养的,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