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绯见他们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三步并做两步就往纪纯钧那头走去,正碰上李时,众人见她心意决绝,便只好闭嘴,默默跟上。
地上少年终于缓了过来,回味起刚才生死一线的情景,涕泪横流地给李绯磕头:“草民谢公主大恩大德,愿做牛做马报答公主,来生结草衔环”
纪纯钧打断他:“你只说白濯为什么把你挂在这,有没有给你吃什么东西。”
“草民乃是砾州军户之子,名叫叶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安时守分跟着我爹习武这些年,勤勤恳恳一日不敢放松,好容易侥幸过了文试,白濯白小公子突然命人给我送来一千两白银,要我武试期间如果遇到他,便听命于他,公主明察啊,那白濯家大业大,我若不听他的”那少年脸上泥水草屑糊在一起,好不滑稽。
“哪个砾城”纪纯钧疑惑地问。
“砂砾的砾。”李成愣了一愣。
“你放屁!砾城今年就我一个来横山!”纪纯钧眼睛一瞪,就要拔刀。
然而她话音未落,李成猛地站起来,抓过李绯的右手一拉,把她紧紧箍在自己怀里,左手摸出一把短刀,架在李绯脖子上,脸上还留着刚刚流下的涕泪,卑微害怕的一张脸转瞬间就只剩冷意。
“殿下!”众人惊呼一声。
叶成大喊一声:“你们都别动!我手下可没轻重!”一边还要拽住腿软得不断往下坠的李绯,显得有点慌乱,但这一句话好歹拦住了纪纯钧的刀。
宗祺冲了一半的身子僵在原地,又惊又怒地瞪着他:“你可知道谋害皇室是什么罪名?!”
叶成不惧反笑:“什么罪名?也不过死罪难逃株连九族一类,可巧我九族都死干净了,一条贱命何所畏惧?横山书院文试的题目年年不问民生国事,不问济世经邦,都是些炳炳烺烺的漂亮话,不就是为了给你们这些绣花枕头行方便?”
他一面说一面把李绯袖子一撸,露出那精巧绝伦的“朱雀”,指了一圈众人:“往后退!”
众人只得退了几步。
宗祺道:“你一介平民,不感念朝廷培育之恩,让你习得一身武艺,不思如何尽忠报国,反而长一双嫉恨眼,生一颗歹毒心,可惜了你一身本事!”
叶成不理他,把李绯猛地往上一提,手上短刀假意用力,沉声喝道:“把徽章给我!”
李绯已经哭的晕头转向,把徽章一枚不差地拿了出来。
叶成收好徽章,对宗祺嘿嘿一笑:“你这样想也很正常,反正你一辈子也不屑于看我们这些人一眼,今天就让你永生永世的记着——因为一个卑贱的平民,宗小公子,你——进不了书院!”
宗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把他就地杀了。
应不识凉凉道:“你既然恨死了这些达官显贵,那又为什么要为其所用,给白濯做打手?”
李成:“那是自然,白濯,还有你们,都一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换这不公的天震上一震!让你们这种蝇营狗苟,仗势欺人的东西痛上一痛!值了!”
“放你娘的屁!你大义,你要公平,就只会欺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物竞天择强者生存,你真有本事,何愁进不了书院?
你自己自轻自贱,攀附权贵,绑了公主、得罪一圈高门大族,对薄祚寒门有半点好处?攀不上高枝还失了一身傲骨,你可别说你自己里通外国,弄来这‘荧惑’之蛊!”纪纯钧讥笑道。
叶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留神站不住的李绯又往下滑了几寸,赶紧把她往上一拎,手上刀又紧了几分,吼道:“少废话,不许动!”说着自己往谷上退去。
众人虽然心急如焚,却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一点点退走,于是习惯性地去看纪纯钧。
纪纯钧也急得烈火灼心,表面上却还是一个风轻云淡的样子:“远远跟着他,找找机会。”
待得叶成退到坡上老远,又停下来,幽幽地冲众人笑了笑,手臂一翻,调出一个血淋淋的布包来。
众人对视一眼——他根本没放自己的血,而是事先备好的血包!那就是说,母蛊根本没在他身体里……
众人一惊,果见他把手一扬,轻轻松松地捏碎了手上的戒指。
还没等他那一抹诡异的微笑消退,扬起来的手就被一只羽箭射出个血洞!鲜血顿时绽开一朵妖艳的花来,他一时不防,身子被那一箭带得往后一仰,李绯本就站不稳,失了他的力道,顺势往前一滚,顺着坡滚下来,一身血泪地粘成了个泥人儿。
李时手臂上伤的厉害,勉力一箭,竟然真达到了效果。
李绯离开叶成的那一刹那,纪纯钧便逆坡朝着叶成冲了过去,衣袂发丝翻飞之间,转眼就闪到了半坡中,活像一只灵巧的幼豹。
叶成抓李绯不成,又见纪纯钧逼近,脸色变换,露出些惊惧之色,马上摸出一把徽章往下撒,自己一转身,飞快地消失在了林中。众人见到徽章,数量又不多,连忙一哄而上。
“啊——”一名少年忽然惊叫起来,纪纯钧顾不得再追,回头去看,只见谷中被射成刺猬的凶兽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母蛊死了,子蛊激发了凶性,快走!”李时沉声道,说罢架好剑,迎着谷底为众人断后。
众人一听这话,胆小的赶紧往坡上爬,胆大的再捡两枚徽章,也赶紧跟着前面的人爬,凶兽本来失去了行动能力,这会凶性一发,看到这么一大群食物,缓缓追了过来。
人兽一追一逃之间,众人眼看能逃到坡上,距离却越来越小,纪纯钧边跑边喊:“到了上面借地势以箭击之,我守在前,你们只管如先前一般!”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定了一定,步履都沉稳了些,李绯已经吓得哭不出来,几乎是被应不识提着往上跑。就在这时,坡面突然一晃,几块地方轰隆一声,泥土飞散,上层的地面轰隆隆地往下塌去。
众人猛然一滞,所幸没有人正站在被炸开的土地上,避免了被掀成碎片的结局,但人知道停,凶兽们还是自顾自地往上冲,一只豺狗借力一扑,正咬在落在后面,又被方才那一炸吸引了注意力的李时的左肩上,一时间鲜血四溢,和豺狗那血红的眼睛交相辉映,显得那狗眼颜色越发可怖。
李时瞬息之间也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右手又快又准地转入豺狗腹中,那豺狗躯体一震,却不知道疼一般,不闪不避,犹自牙上用力,要把李时的左臂撕下来。
纪纯钧反应极快,大喊一声:“快走,这坡要塌了!”,随即扔出一刀,这刀拿在她手里显得轻轻松松,实际上却是极重,再加上她十分的力道,一下子把那豺狗的削的头身分离,那豺狗虽没了身子,一颗狰狞的头还挂在李时肩上,李时奋力把狗嘴一掰,那头便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众人刚到坡上,这坡没了底下支撑,再也撑不住,从上往下地塌陷,上面的泥土轰隆隆地往下滚,裹挟着二人和众兽往下滚去。
纪纯钧没料到豺狗的脖子那样脆弱,正担心自己的刀还能不能捡回来,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掀,反抗不得地往下滚去,这一滚离刀更远,却阴差阳错地和那狗头滚在一起,血腥味混着豺狗来不及闭上的嘴里的味道直直往她脑子里冲,再加上这么一滚,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可喜可贺的是两人没被就地土葬,而是冲到了方才吊叶成那洞口,此时洞口已经被淹了大半,只剩个半人高的小口,纪纯钧一骨碌爬起来,吐了口里不慎吞入的两口土,骂道:“真晦气!”
纪纯钧往下一看,果然看见个明月清风的李时被卷成了个灰扑扑的驴打滚,半死不活地从灰土里露出个头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他拔了起来,等到李时艰难地顺着纪纯钧的手臂爬了上来,一身都是泥沙,倒起到了一定止血的作用。
众人在上面心急如焚,叶成已经没了影,怕误伤下面的二人,也不敢随便放箭,眼见着几只凶兽从土里爬了出来,宗祺领了几个箭术好的在上面放箭,距离本就远,还要避着两人,是故好容易射中了两箭,凶兽也只不过回过头来,看他们几眼,那坡塌陷了个彻底,留下一个光溜的断崖,凶兽到了这个田地,竟还尚存一点智力,并不往那崖上爬,而是龇着脏兮兮的牙逼近崖下的二人。
眼见数十只形态各异的凶兽站了起来,纪纯钧再如何不可一世,也知道不可能全身而退,况且此时她少了一把刀,甚觉不顺手,身边又有个伤上加伤的李时,忙拉着李时,翻到洞里,李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忙跟着翻进洞里,众人见他二人进洞,大松一口气,无所顾忌地拈弓搭箭。
洞内,纪纯钧用刀把地上的土撬起来,想想纪晖在她临走之时特地给她打的两把霸气横生、背厚刃薄的好刀,再看看眼前这只剩一把、在土里进进出出、已经磕缺了几处的残刀,再看看默默把土堆到洞口的李时,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起几块石头从只剩人头高的洞口扔出去,正好狠狠扔进几只把头探进来的凶兽眼睛里,几只凶兽低吼一声,还是趴在洞口,把爪子往里捅,像把人拽出来,纪纯钧只如打地鼠一样去剁他们的爪子,好在崖上少男少女们箭雨如织,凶兽再如何狂躁,血流尽了,关节断了,也就伏地不动了,乱七八糟地堆在洞口,把洞口堵得更加牢固。
纪纯钧把刀一放,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终于缓过劲来,疾言厉色道:“你既知道受伤,还在后面逞什么英雄,要不是遇到我这样行侠仗义的,你现在还有命在?”
李时见她英姿飒爽,扶危济困,好容易生出了两分“英雄惜英雄”之情,正要心回意转,谢她一谢,遭这粗声粗气地一问,顿时又羞又恼,感谢的话悬在半空,尴尬的紧,冷声道:“护国佑民,责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