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十八年,北梁。
益都的春天似乎来的比往年早一些,枝头早早的绿了起来。今儿是上元节,百姓都出来赶集会,好不热闹。
城中的如意楼是益都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老板赵曼娘很会做生意,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可以消费得起,所以每逢节日这里的雅厢要预定,否则便占不到最好的位置看不到最好的戏台。
陆昭已经在天字号雅厢呆了五天,这位北梁的宁安王此刻正坐没坐相的侧躺在软塌上,气定神闲的将橘子剥开,小心地尝了一个,咂咂嘴感觉蛮甜的,便留下一半给自己,另一半丢给在窗口站的笔直看向楼下动静的叶熙。
“咻”的一声,叶熙头都没回扬手接住了橘子。陆昭好看的眉眼眯成了一条缝,嘴里塞了橘子而说话略显含糊不清:“熙熙,你这听声辨位的功夫可真不错,什么时候能教给我啊。”
“没天赋,学也没用,浪费时间,还是我的时间。”叶熙慢条斯理的吃着橘子,吐掉的核用丝绢悉数接下,优雅的丢进一旁的渣斗中。“这谢玄笔可真慢,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了还未见人影,你确定他会来吗?”
昨日陆昭手书一封,让叶熙入夜后便送去谢府。谢家三朝为官,家大业大,一时间也不知道哪个是谢玄笔的房间,叶熙就地取材抓了几味野草随手碾成迷魂丸,看到家丁丫鬟就放倒,询问出谢玄笔戌时过后便有去书房夜读的习惯,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顺利将手书投送,飞身回到宁安王府。
“只要你昨日潜进谢府将我写的那封手书没有放错房间,他便会来。”对于这点,陆昭自是深信不疑。自“恒武之变”后,谢玄笔请辞国子监祭酒一职,离京云游归期不定,此次是叶熙提前派任意门的门徒打探好消息确定他会回京,陆昭才设下这请君入瓮,所赌的不过是二十年前父辈之间的情谊罢了。
叶熙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也不多问。她与陆昭相伴虽只有三年,但对这宁安王的性格却了解得通透,这位北梁的宁安王,前任太子的遗腹子,现任皇帝唯一的亲侄子,看起来一脸的人畜无害心无城府,是整个益都民众口中最没有架子的皇亲,但只有叶熙知道这家伙腹黑又善变,如果不能一击即中达到目的,他便不作打草惊蛇之举,用他的话说就是没意义。
既来之则安之,陆昭既然说他会来……咦?这不是来了吗?
叶熙眯了眯眼看着刚走进酒楼的中年男子,面如冠玉,形若青竹,五官并不算优渥却胜在姿态倜傥。一袭青色衣衫,发髻虽挽着却不甚牢固,额间几缕碎发配上剑眉薄唇,生出几分潇洒风流之感,偏是这潇洒风流之感让略显平庸的五官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掌柜的引了谢玄笔进来后,便知趣的关上门,安排了两个哑奴在门口候着以防有什么需要,却又不会听到达官贵人谈论的要事,甚是贴心。
陆昭二人对着谢玄笔行上一礼,请其上座,为其斟茶。谢玄笔目光灼灼的看着陆昭,陆昭也坦然的让对方观察。
半晌,谢玄笔欣慰的一笑:“芝兰玉树,气度不凡,看来你叔父对你不差,你父母若是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谢叔父谬赞了,皇叔自是对我不错,吃喝用度从来不缺。”
“你在手书中说有要事相商,如今我来了,你有何要事要与我这远离朝堂的一介布衣商量呢?”
谢玄笔问的直白,陆昭嘴角上扬勾起一抹谦和的笑容,他缓缓道:“我想知道“恒武之变”的真相。”
谢玄笔端茶的手一滞,低眉自嘲一笑道:“此案十八年前已有定论,下毒谋害前太子与太子侧妃之人正是彼时的任意门门主夫人,江南首富叶家的长女叶风瑾。”
此言一出,一旁的叶熙周身气度冷冽了三分,谢玄笔察觉出她的异样,疑惑的打量了她几眼,眼中带着探究。
陆昭给了叶熙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立马接过话题:“凶手不是叶风瑾,我知道,您也知道,我今日既然能约您相见,自不是听您来给我打马虎眼的。”
“哦?那小王爷认为,凶手是谁?”
“萧家。”
“你是指当今太后及其母族镇南王萧氏,那么为何不认为是你叔父,当今的圣上?”
“彼时我叔父不过是个没有母族的不受宠皇子,即便没有我父亲,也轮不到他做皇帝,他没有动机,除非……”
“除非什么?但说无妨。”
“除非他与萧氏合谋,世人皆知萧太后膝下无子,她需要一个皇子无可厚非。”
“可是你父亲的生母也早已过世,萧太后想要皇子,尽可以直接扶持太子,何必与你叔父结盟?”
他的表情满是关切,陆昭知道这是在套他的话,但是并无恶意,作为长辈,谢玄笔大抵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掌握了多少。
“皇爷爷那辈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据我猜测,如果能扶持太子,萧氏早就扶持了,他们谋害了我的父亲,然后扶持没有背景的叔父,自然是叔父更好拿捏罢了。”
谢玄笔点点头:“幼时我曾为太子伴读,和你父亲以及你叔父算是一起长大,彼此感情甚笃。而你母亲和叶风瑾与我们前往武学圣地凌砀山时候结识,成为至交。后来你父母相恋,但是先帝因你母亲并非出身氏族而反对太子迎娶,最后是皇后娘娘,便是如今的太后出面周旋,以你父亲迎娶镇南王之女为正妃作为代价,迎娶你母亲为侧妃。你母亲一朝有孕,你父亲很高兴,召我与你叔父还有风瑾三人入京一聚。我当时正好被先帝派遣出京,待我回京之后……”
说到这里,谢玄笔有些落寞,他无意识的用手来回抚摸着茶杯,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回京后,只听说当晚太子身中奇毒,当场暴毙。你母亲经过救治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落下了病根,生下你不久便也撒手人寰。而先帝在你父亲身亡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没多久也驾崩了,皇后娘娘便持遗诏扶持你叔父登基,国号盛明。”
“那……叶风瑾呢?”陆昭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叶熙,向谢玄笔问道。
“风瑾……他们说风瑾下毒谋害太子及太子侧妃,宴席当晚便被就地正法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事后我有问过你叔父,他只是告诉我别问了,问了也没有意义,是皇家对不起风瑾。所以,事后江南叶家并未收到波及,只听说那任意门前任门主任平生倒是公告天下已将风瑾休戚,她的名字也被迁出族谱。此等凉薄之人,真是不堪。”谢玄笔有些凄然。
他仿佛想到什么一般抬头再次打量叶熙,突然出手向其攻去,叶熙身如轻燕瞬间躲开,跳至后方保持警惕,陆昭还没出声,谢玄笔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发问:“这位姑娘,你的身法可是任意门的独门绝技飞羽云烟?既然是宁安王的心腹,想必身份也非比常人。但看你穿着不似高门小姐,不知如何称呼?”
“她叫叶熙,是叶风瑾的女儿,论起来她也该叫你一声谢叔父。”陆昭介绍道。
谢玄笔面色一惊,快步走至叶熙身边对她上下打量,眉目如画却自带英气的锋芒,容颜清丽脱俗,身姿如玉盏清露幽然而立,那清冷又出尘的气度果然和风瑾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