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什么?
既已舍去,又怎甘不得?
我无法理解,可我尊重她的意愿。于是,我垂下了枝条,以示交易成立。
她便心满意足地倒了下去,笑着闭上双眼。
她没能看见,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身后,一个白裙女子神色复杂。
秋风吹过,女子的白裙翻飞,卷起满地纷黄。
那是我获得的第一份气运。
当我吞下它的那一刻起,我感觉自己的树干又拔高了几寸,自己的根系也往深处蔓延了几寸。
与此同时,我的野心也在膨胀。我不断收割地气运,吞食的越多,越不知餍足。
或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也曾想起那个小姑娘,想起她胸前的短剑,想起她鲜红的血液,想起她临终前释然的微笑。
我反复咀嚼着那个笑容,想要从中弄明白些东西,却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数百年以后。
这次来同我做交易的依旧是个女人,皇族长女,身负龙运。
——这是很难得的。在当时那个年代,女人身为社会中的第二性别,通常潦草一生,不为命运所青睐,而她身为女子,却身负龙运。
这样的她,注定要开天辟地,注定要打破世俗偏见,成为这人世间第一位女皇。
可实际上,她并没有,她的命运为一杯鸩酒所扭转。
尽管我很渴望她的气运,但我清楚,我没有任何筹码同她做交易。这么个天生的野心家,唯一的牵挂或许就只有自己未尽的事业。
可一个将死之人,我是没办法令其起死回生,任其去施展抱负的。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份大气运从自己眼前溜走。
哎,真是可惜了。
可是我又错了。
这个女人不远万里,不是为了什么未尽的事业,只是为了解脱。
未尽的事业?
她自嘲地笑道,我一个女子,又生于帝王家,注定只是颗权势的筹码罢了,又谈何自己的事业。
然后,她像是开了闸般追忆往事,将一切都倾诉于我。
她说,她出生时天降异象,满朝文武皆以为贤人降世,可谁知,从那产房里抱出来的,竟只是个啼哭的女婴罢了。这些把持朝政许久的文官武将,不肯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区区一个女子竟能带领天下百姓开辟出太平盛世。于是,他们用一卦占卜,将这龙祥曲解成了凤瑞。
凤瑞之人,极其尊贵,即便不能冠绝后宫,其夫家也能稳居高位,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
不过,众生皆知,荣耀的背后总涂抹了一滩肮脏的淤泥,伴随着这有限的尊贵而来的,是无尽的交易。
追名逐利之人算计着她的感情,趋炎附势之人算计着她的身份,就连她的父亲,那天底下最尊贵的大人,也将其婚姻视作纵横朝堂的一颗筹码。
忆及此,女人抬起头来望向远处,眼神空洞,眉间尽是疲态。
因为这莫须有的气运,我成了算计的对象,沦为了权势的棋子。我从小就被告知,要扶持幼弟,否则,江山不稳,李家不复。可从未有人告诉过我缘由,他们只和我讲,这是你生而注定的使命。
使命,多么高尚的词啊,它让你心生错觉,让你觉得自己是在为了一件伟大的事业而牺牲自我,殊不知,你其实是在献祭自身。
等你意识到不对时,你已经刹不住车,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听完故事,我不免有些唏嘘。
于是,我问她,你想要用气运交换些什么呢。
她摇摇头,说,我什么都不想要,这东西于你而言或许有用,可于我而言,就只是一份负担罢了,你只管取走就好。
那么,你所求为何?
我只求一事,若真有来生,愿我□□裸地来,也能赤条条地去。
这事虽有些棘手,可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此外,她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若是我身后那人也想同你做交换,还请您帮我个忙,不要答应她的任何请求。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她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个红衣女子。
也正是那时,我才明白过来,或许她之前的那番心声吐露,其倾诉对象并不是我。
同之前一样,我也向她提出了那个“一眼之缘”的建议。
可同样,她也拒绝了。
她说,自己配不上这段缘分。
哎,傻孩子,这人世间,只有婚姻需要门当户对,哪有爱情还要讲求配与不配。
这道理我看得明白,可我说不出口,我只能沉默。
她的气运很是美味,我吞得毫不犹豫。可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段气运却成了根哽在我喉间的长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