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由于是逆光,帝凛没法看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高挑瘦长的剪影,以及披散下来到肩的长发。随即,那人的身后传出小孩特有的含糊念词。
“嗯……”帝凛率先反应过来,心脏扑通一沉,“猫嫂?”
但如今站在门口的女人,跟前几日的疯癫形象却完全搭不上边。她的头发还是很凌乱,像渔民晾晒在架子上的海带一样,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没怎么好好梳理过。但是她的眼睛却低垂着,时刻注意着紧跟在身后的孩子,难得流露出一丝温婉来,就像母亲哄着牙牙学语的孩子。她脸上的妆也淡了很多,虽然不是完全素颜,但绝没像以前那样,把白/粉不要钱似的往脸上扑。
帝凛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女人,生怕她下一秒就抬起头来抓向自己的脸。好在帝凛的担忧是多余的,猫嫂直到把身后的孩子——帝凛这才发现她原来就是自己路边捡来的那个女孩——带进了阴嗖嗖的屋里,才抬起头来,对他们两个讲话,声音听起来竟然还蛮柔和的。
“你们,来这儿拿药是吗?”
“嗯,对对对。”帝凛慌乱地点着头,感觉自己和小鸡啄米一个样,“我们是找那种什么——止痛药!就是骨折了之后下雨天会疼……所以要……”
“哦,这个正好有。”猫嫂平静地转过身,在桌上那一堆凌乱的东西里翻找。不出几分钟便掏出了一个蓝白色的方形药盒以及纸笔,“在上面记个名吧,今天你分到的物资可能会少一点。”
帝凛接过纸笔,正思索着要写谁的名字,同时暗自庆幸这一趟竟是如此的轻松。谁料鲍凯一把夺走了笔就要往纸上写:“签我的。”
“算、算了,还是我来吧。”帝凛抢过笔,转而把药递给了他,“你不是还有病人要照顾吗?快点把药给他吧,省着点你的粮食,我可还有应急存粮呢。”
鲍凯拿过药,表情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道了一声“好”,撑伞走出了医务室。
“你不走吗?”猫嫂的声音在帝凛后面响起,“哦,好的,乖乖。现在坐在这儿等阿姨一会儿。”
听一位本以为已经疯到无可救药的人用柔柔的声音哄孩子——实在是有点……毛骨悚然。帝凛加紧了肩膀,“你是——一直在照顾她吗?有听她说过话吗?”她趁着把纸笔递回去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顺口一问。
猫嫂正哄着小女孩坐在椅子上,还从裤兜里面掏出一颗糖,撕开递给了女孩。“她来的第二天,看所长就找上了我。他说——我需要有个新陪伴。”说着,她用指甲油褪色的双手撑起下颌,帝凛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愁绪,“但是一看到她……”小女孩兴高采烈地嚼着糖,发出很大的响声,猫嫂的脸又像被太阳照亮了似的神采奕奕起来。帝凛站在一旁都看呆了。
“我想他说的也对,”猫嫂说着,轻轻弹了一下女孩的头发,落下几缕灰尘,“至少我现在感觉心里踏实多了。就好像可以围着她,一直到天荒地老——本来我还不大乐意呢。”她捂着嘴偷笑起来。
“嗯嗯,那太好了。”帝凛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颤音,因为她仍旧难以忘怀那个猫嫂大庭广众之下发狂的场景,“我想,他……老先生在天上也会高兴吧。”
“他们说她是在外边捡到的,跟老头子一样随着猎荒队来的。”猫嫂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在含着泪,“也许这就是明明之中的缘分吧,我很想谢谢那位带她来的兽人。”
“呃。”帝凛一时语塞,随便扯了一句“其实发现到她的人也是女的。”
“啊?”猫嫂惊讶地张大嘴,“是华姐吗?”
“不是。”帝凛正琢磨着怎么用词比较低调。这时,小孩拍着大腿指着她大叫起来,听上去好像在喊“姐姐”。
“啊,这也没错,我比你大。”帝凛甩了一下快干了的头发,凑上前细细端详着女孩,她的眼睛好似沾了酱的糖果一样,清澈得容不下任何瑕疵,“你真的很可爱呢。”
小女孩又咯咯笑起来,但是帝凛也不确定她能否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她身后随即传来“砰”的一声,转头看去,猫嫂不知何时到了后边,从墙边拆下来了一个半生锈的圆盘。她一直都这么神出鬼没的吗?
“钟表?”帝凛看清了猫嫂手里端着的物件惊讶道。
“是啊,已经走不动了,早点拿去废品处吧。”猫嫂小幅度耸了耸肩,“你要再看看吗?”
“嗯,我想看一下。”帝凛接过那个钟表,端在手中摇了摇,边缘已经锈得坑坑洼洼,模糊的塑料表壳下的三根指针也僵直在原处。
“咕咕唧唧。”那小孩突然又指着闹钟叫了起来。
“啥……你也要看吗?”帝凛把钟表送到小孩子眼前,但是不敢放到她手里,生怕弄伤。
小女孩把脸凑上前去,一脸严肃的端看着,突然用小拳头捶起了闹钟的表面,弄得“嘭嘭”作响。
“哎呀呀,你不要乱动啊。”帝凛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挪去。没想到小女孩情绪过于激烈,迫不及待的往前追着帝凛手里的钟表而去,反而害得自己差点从椅子上面摔下来。
“唉,等等,慢点慢点。”帝凛赶忙伸手托了一下。小女孩的决心强得出人意料,甚至不惜从椅子上面爬了下来,跳地上时左脚还软了一下。所幸猫嫂还在后边翻找,没看到前头滑稽的这一幕,也不会追究帝凛的看护失职。
“你要是讨厌这个面的话,我把它拆了?”帝凛瞅了一眼小女孩——小霸王。那个女孩眼睛发亮,热切的点点头。
“这不是听得懂我说的话吗?”帝凛自言自语道,在边缘缝隙里抠了一下,轻轻松松就把那层塑料表壳从已经开始脱落的铁框边上抠了下来。
“呜呜哈呼。”小女孩一脸疑惑的神情。帝凛实在猜不透她想要什么,又怕她还闹,只好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在显露出来的指针上面绕绕绕。看到它们转起来,小女孩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拍手叫的更欢了。
“唉,一个指针就能让你高兴成这样子。”帝凛腹诽道,小孩子真是容易满足啊!“其实这也没什么,下面藏着的才精彩呢。”她故意装卖关子,对那小孩说的。小女孩愣了一下,马上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可以给你看哦,但是不许哭,也不许闹!来这边,门口亮一点。”帝凛再把指针后面写着十二个数字的纸板给卸了下来。猫嫂这么喜欢这个孩子,我逗她玩才拆的,应该不会生气吧……
一排金灿灿、相互咬合的齿轮与转轴呈现出来。小女孩的眼里跟灯泡一样亮了起来——比那盏油灯亮多了——几乎是挣扎着朝那些东西伸出手去,吱嘎吱嘎摆弄起来。帝凛几乎从她眼底读出一丝沉淀的思考。
“这么喜欢玩?”帝凛微微俯下身,俯视观察着女孩的神情。突然,她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女孩的眼角下边,好像隐隐约约有金色的纹路浮现出来……
“你是……?”
“你们怎么还挺喜欢这些机械小玩意儿的?怪不得我给她缝洋娃娃都没有抱着,下次就给她多弄些零件好了。”猫嫂的声音突然从她们身后传来。
帝凛的话讲到一半被打断,不由得愣在原地,突然又听到猫嫂说:“我看啊,外边雨快要停了。那个是你们的队长吧?好像在喊人了。”
“啊——什么?!”帝凛惊慌失措,心跳一下子超速。身体早已“噌”一下站起来了,还险些把专心埋头的小女孩掀翻。
来不及多想,她直接抛下手中的钟表往外狂奔去:“那——我说阿姨——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