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正为自己的谎言内疚不已,沉浸在要不要告诉阿蓁实情的挣扎中,乍听到阿蓁的话,他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耳朵已经红透了。
他嗫嚅道:“我、我……不用……”
阿蓁却没管他的拒绝,反正萧容现在也没力气推开她,便上手扯下萧容的衣服,嘴上却柔声道:“乖,听姐姐话,这样暖和得快些。”
其实在地牢这五年,萧容并没被当作有尊严的人来对待,更别说皇亲国戚应有的体面,就连狱卒都能随意欺辱他。
可现在,失去了蔽体的衣物,萧容却紧张得蜷起了身子,埋着头,更不敢看面前的少女一眼。
阿蓁却怔了一下,即便萧容蜷着身子,仍能看出他遍体的伤痕。鞭痕、炮烙、长期未愈的溃烂、以及新添的擦伤,各种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在冻得青白色的皮肤上突兀地显露出来。阿蓁张了张口,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暗自叹了口气。
萧容原本就穿了一件袍子,脱下袍子后就只剩亵裤了。阿蓁犹豫一下,没有提出再让他脱裤子的要求。
她的视线继续向下移去,在看到萧容泛起青紫色的小腿后,呼吸一滞,赶忙道:“快把鞋脱了。”
阿蓁等不及萧容慢吞吞的犹豫,已经蹲下身试图扯掉他的单靴。
可她竟没扯动。
阿蓁加大了力气,却听萧容“嘶”地吸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这才发现萧容痛得小脸皱在了一起,手死死掐住了大臂,但也只是咬着牙任她胡扯一气。甚至在阿蓁抬头看他时,萧容水光盈盈的眼中还有些慌张与赧然,似在为自己没法依她所言而感到羞愧。
“抱歉。”阿蓁连忙道。
可此时也没工夫顾及萧容的心情了,她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划开萧容的靴面,花了很久才把已经和着血肉一起粘在萧容脚上的靴子剥了下来。
萧容的脚已经血肉模糊。而血肉之下,是更可怖的黑紫色。
这双脚怕是不能要了。
这念头一出,阿蓁的心脏就狠狠抽了一下,今日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萧容怎么能瘸腿!
她不敢放过一丝可能,在萧容身旁坐下,从他的小腿开始揉搓起来,同时温声劝道:“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这些外伤都会好的,但要是脚冻坏了,以后就再也不能走路了。”
此时萧容被迫面朝着阿蓁而坐,因为阿蓁低着头,他终于敢近距离地打量她。
阿蓁一头柔顺的黑发被雪水沾湿了,被她随意拢在身后。她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萧容的腿,皱起一弯柳眉,原本清浅素净的面庞,此刻因关切而显得十分紧张。
在发现阿蓁额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水时,萧容小声道:“阿蓁姐姐,你别着急,就算好不了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阿蓁急促地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慌张,抬头瞪他的视线却很严厉,厉声道,“不要乱讲,你肯定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关的。”
萧容怔怔地看着阿蓁。
阿蓁以为自己说话太凶,吓到了萧容,虽然心中依然焦急,还是缓和了语气哄道:“如果你走不了路,我要怎么带你离开呀?这茫茫大雪,我可没力气再拖你了。所以乖乖听话,等你的脚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萧容咬着唇“嗯”了一声。
阿蓁也揉搓了许久,摸着萧容的脚心似乎不像方才那样冰凉了,她抱着一丝希望问道:“现在脚能动吗?”
萧容努力了一下,双脚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看到阿蓁微微蹙起的眉毛,顿时心中紧张,觉得自己让她失望了,小声道:“对不起……”
阿蓁原本沉到谷底的心在听到萧容这句委屈巴巴的“对不起”后,仿佛被一汪柔暖的水浸泡过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你干嘛要和我说对不起?”她又用指节在萧容脚心狠命戳了戳,问道,“能感觉到我戳你吗?”
“能。”萧容连忙点头。
阿蓁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至少现在还没坏死。
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阿蓁抬头看了看,暮色苍茫,快到傍晚了。她站起身道:“你自己再搓搓脚,试试看能不能活动,我出去一下。”便又离开了山洞。
这次她回来得慢了些,回来时除又抱了一捧枯枝,还拿着两个半开的葫芦瓢。
等阿蓁走近,萧容才发现葫芦中竟盛着许多橡果、板栗、榛子,有带着硬壳的,还有已经剥开了大半的。
他讶异地看向阿蓁:“这是……哪里来的?”
“捡的。”阿蓁嫣然一笑,却不再多说。
她把坚果倒在地上,又拿着葫芦去洞口盛了一瓢雪,回来用树枝架在火旁烘烤了起来,道:“这一瓢用来喝,这一瓢给你暖暖身子。”
说罢,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张油纸包的饼,也架在火旁烤热。
萧容看着她像变戏法似地一下变出这么多东西,呆愣了片刻,然后目光移向了山洞之外。
山洞外暮色四合,天色阴翳,黑黢黢雾蒙蒙的一片,连半颗星子都看不到,只能隐隐看到洞口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而再远处的世界,便被那团可怖的夜色所吞没了。
萧容又看向近处的篝火,明亮又温暖,倒映在他眼中,就像一场朦胧又恍惚的梦境。
可这梦很脆弱,随时都会被外人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