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在护城河旁驻足了不知多久,才从昏昏如梦的迷惘中走出来。
天仿佛低了一些,压在身后陈旧厚重的城墙上,使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被夹在城墙和护城河之间,一言不发,微微颤抖着的身体又像是在无声地呐喊着。
声嘶力竭。
白日里的人生百态都在高振身边安静下去了,这种痛苦的压迫感令陈曦为其深深担忧着,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
还有一封信在陈曦那里,他没有交给高振。信里吴呦用苦苦哀求的语气让陈曦不要将汇款人是她这件事告诉高振,她不想给高振的生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张汇款单除了钱还会给高振带来什么?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高振,那么他会在此后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愧疚。
而且万一哪天事情有变,被高振发觉这笔钱的起始地,以他的脾气,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
“你对她的心思我都知道,不过当时大家还小,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人还是要向前看,这个东西我想了好几天才决定要不要给你,希望你看了以后不要干傻事。”想了想,陈曦又说:“就算你干傻事,哥们儿也都支持你,操!”
陈曦递了根烟过去,高振没有接,呆呆地看着那张汇款单。
高振把上面的地址逐字看了又看,确定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才小心收好,拍了拍陈曦的肩膀,感激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向自己家走去。
陈曦望着他缓慢但坚定的步伐,喉结动了动,颤抖着声音问:“两个月后,让他们几个准时来?”
“来!都来,一个都不能少!”高振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大声说。声音震得城墙嗡嗡作响,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高振从城门下经过的时候,光线由明到暗的转变使他的眼睛有些不适,于是他轻轻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到了仿佛有星光闪烁着的夜空。思绪打着旋儿回到了五年前的夏天。
那天高振在樱桃树下的凉荫里铺了一张凉席,又从屋里扯出来一台风扇,正准备躺下睡个午觉,门口传来“咚”的一声响,声音沉闷却瘆人,瞬间将他的睡意惊走了。
那声响让他在夏日的闷热里从头到脚打了个冷颤,牙根发痒。果然,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哭泣声直冲云霄。他光着脚跑出去,看到吴晓天倒在自家门前,旁边他那辆带着辅助轮的自行车车头和前轮已经撞得有些弯了。
“大少爷,你这是骑多快能给自行车撞成这样?”高振还想调侃几句,却在看见了吴晓天头上不断涌出的鲜血以后呆住了。
吴呦此刻也从家里跑了出来,尖叫一声扶起吴晓天,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用手捂着他的伤口,惊慌失措地看着高振,不停地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晓天怎么摔成这样了?”
高振看着鲜血滴在吴呦身上,一拍手:“送医院,快!”
门前地水泥地被太阳晒得滚烫,光着脚的高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才觉得烫脚,赶紧回院子里趿拉上鞋,冲到屋里供着观音菩萨的桌子前,打开抽屉抓了一把票子,然后提着鞋冲了出去。
好在医院就在出了北城门不远处,高振接过吴晓天,把他放在门口三轮车上推着一路小跑。吴呦在后面抹着眼泪跟着跑,又是埋怨又是心疼:“骑车不看路,说几次了,以后摔死了也没人管你!”
可是这次总是要管的。
气喘吁吁到了医院,做了各种检查。最终吴晓天的头上缝了八针,剃头发的时候又哭了一场。身体除了有几处擦伤,其它部位并无大碍。
来的时候太慌忙,高振将随手抓来的两千块钱都压在了医院收款处,想着还要来复查拆线,就没有马上取出来,只让吴呦拿好吴晓天的病历本和押金条,到日子来拆线。吴呦惊魂未定,整个人没了主心骨,对高振言听计从。如果不是年龄太小,两个人倒真像是带孩子来看病的一对夫妻。
到了晚上,吴晓天他妈带着他气势汹汹地来到高振家里,在院子里指着高振的鼻子,扯着嗓子喊:“说,俺儿怎么在你家摔成这样的?”
吴呦紧跟着进来了,拉着吴晓天,对着她这位后妈说:“我已经给你说了,晓天是自己摔住的,看病的钱都是人家给的,你还好意思来别人家闹!”
“你个吃里爬外的,帮着别人欺负自己家的人。”女人冷笑着说:“不是因为他摔的,那他凭什么拿钱给咱看病?做贼心虚!”
高振他妈在屋里有气无力地问:“他婶儿,咋回事啊?”
“有脸问咋回事,问问你儿把俺儿摔成啥样了!”
吴晓天他妈蹲下,心疼地伸手虚抚着他头上包裹的纱布,问他:“晓天你别怕,说实话,是他把你推倒的对不对?”
吴晓天摇摇头:“不是,我自己摔的。”
“傻孩子,妈妈在这,你说实话,是他就是他,你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