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回到家,三山村的村民都已经知道了消息。
有过来打听情况的,也有过来安慰的。
无一例外,都觉得惋惜。
长辈们对高镇长这个人了解的多一点,知道这么多年他没少为甜水镇办实事,都不禁感叹:好人没好命。
王婶知道田莺跟高镇长的事情。
很担心田莺,一直跟田姥姥一起,陪在田莺的身边。
田媚儿回了家,打了电话跟田帆,告诉了他这件事。
田帆很吃惊。
他没想到自己才走了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电话里安抚妹妹,让她好好照顾母亲,他明天会回来。
别的不说,就只是冲着高镇长对田莺的那份情意,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放下电话,还觉得很突然。
仔细想了一下,去食堂,将正在做饭的李桂琴叫了出来,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李桂琴手里的萝卜掉在地上砸到了她的脚。
她弯腰捡了起来,却掩饰不住一脸震惊:“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没了呢?”
田帆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她,自己明天要回家,问她要不要请两天假,一起回去。
“……啊,我想想吧!”
李桂琴说有些犹豫。
她回去,以什么身份回去?
充其量能算得上一个老相识,暗恋未遂,还被人家直接拒绝的那种。
去谈美静跟田莺面前自找难堪吗?
她究竟是有多缺心眼啊!
田帆也不勉强,只是问她在这里干活怎么样。
“挺好的啊,供吃供住,还有钱拿,再说了,这边的人知道我是你家的亲戚,对我都不错!”看書喇
李桂琴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被人这么尊敬了,现在的三山村全都把它当笑话一样看待。
她暂时还是真就挺愿意在这里待着的,再说了,这里吃的也比家里强。
早晨窝头和粥,中午晚上馒头米饭,顿顿都有猜,一个星期能吃一次肉,还能吃一次鸡蛋。
活也不是很多,每天三顿饭,虽然起早贪黑,可是,中间会有休息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工资也不错。
比起张良鹏在田媚儿那里挣得不少。
还不用每天被这个训,那个说的。
一个星期还能放一天假。
李桂琴是越想越满意。wΑp
这会儿看田帆比看自己儿子都顺眼。
目送田帆离开,转身回了厨房,跟身边的人有说有笑,继续干活了。
可干着干着,神色就暗淡了下来,低头咕哝一句:“好人没好报!”
当初的秦勉是这样。
现在的高开弈又是这样。
她这会儿忽然庆幸,自己及时来了城里,现在回想起来谈美静当初说过的那些话,好像每一句都是陷阱。
如果那天吃了饭菜的人是她——
她想到这里,打了个寒颤,越发坚定了不想回去的心。
高开弈固然是个好人。
可整件事都让人不寒而栗,不牵扯进去,挺好的!
食堂的大师傅看了一眼田帆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李桂琴,闷头炒菜,没吭声。
田帆跟自己的搭档打了招呼:“真是很不好意思,这才从家里回来几天,就又要回去。只是情况特殊,我不得不回去。”
他的老同学傅桡听了这话,轻哼一声:“跟我还讲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你才更应该不好意思,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平时连个星期礼拜都不休息,要不是家里实在是有事,又怎么会这么心急火燎的要往回赶。”
傅桡看着田帆:“怎么样,需不需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帮帮忙?”
田帆笑道:“还是算了吧,你留在这里看家,家里现在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其实相对于人家来说,我们还都是外人。”
傅桡不是很懂这句话,不过还是跟老同学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高隼这几个字已经听得麻木了。
又是下雪天。
他像是一个机械一样。
按照长辈们的指示,戴上孝布,跟聂岱水淳静站在一起,随着父亲的棺木进进出出。
答谢着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耳边听着他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可惜了,正直了一辈子,没想到居然会被人这么诬陷!”之类的话。
心里只觉得大大的嘲讽。
他们早就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却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选择了怀疑他,否定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感叹可惜呢?
还有那些一脸哀容的乡民。
这会儿都像是死了亲爹亲娘似的,觉得父亲是个好镇长了。
他们却好像是忘记了,把父亲逼上绝路的正是他们的闲言碎语。
两个姑姑又哭得晕了过去,被人扶进了屋里。
表姐跪在他的身边,一抽一抽的。
表哥聂岱扶着她,自己也跟着哽咽。
两个姑父忙得分身乏术,却仍旧在坚持着。
爷爷奶奶自从那天从医院里出来,就一直处于浑浑噩噩中。
爷爷已经几顿没吃饭了,全靠葡萄糖续命。
奶奶糊涂了,一直叫着父亲的名字,不管看见了谁,都跟人家说,自己的儿子是被冤枉的,他是个清白的好人啊!
清白的好人!
多么讽刺的词?
这世间那么污糟。
清白最难维持,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多了一点污点。
再也洗不干净!
案子结了,父亲要下葬了。
他扛着灵幡,走在送葬的队5前面。
从家到墓地的距离很远。
送葬的队5很长。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悲戚的神情。
又下雪了。
两个姑姑跟表姐,哭了一次又一次。
表哥在旁边摔着瓦和泥盆。
司仪一次又一次的喊着流程。
他只会照着人家的指令走。
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
更是没有一滴眼泪。
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下葬,石碑被立起来。
上面简简单单的高开弈三个字。
他的眼睛突然开始变得模糊。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瞎了,居然开始不认识这三个字。
这是谁的墓碑?
这里躺着的人是谁?
他想找一个人问问。
口中呢喃出“爸爸!”
他想问问他爸,认不认识躺在那里的人。
可他爸不在身边。
——哦,他想起来了,他爸又去上班了。
他爸从当年的干事到镇长秘书,再到副镇长,最后到镇长,忙得很。
忙得他分身乏术。
忙得他根本没空管这个家,更没空管他。
他逃课了,抽烟了,跟同学打架了。
他爸只会送他一顿皮带炒肉。
不耐心的告诉他:“要听话,再有下一次,看我怎么教训你!”。
对整个甜水镇,却很有耐心。
干旱了,水涝了。
哪个村的收入不行,今年的粮食不够吃。
哪个村的村长糊涂,种子钱被骗子骗了。
哪个村子的五保户没拿到钱,日子过不下去了。
反正别人家芝麻谷子大小的事情在他高开弈的眼里都是大事。
他高隼天大的事情在高开弈的眼里也都是一顿打就能解决的小事。
他爸的心很大,能装得下整个甜水镇。
他爸的心很小,装不下一个他。
等他爸真的学着把他的事情装在心里了,人又就这么轻飘飘的没了。
多么可笑讽刺的事情啊。
葬礼结束了,送葬的人都在往回走。
他站在原地,脚底下却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一样,任谁也拽不走。
最后聂姑父妥协了:“这孩子心里难受,让他在这里陪他爸多呆一会儿吧。”
高隼想说,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难受。
他就是想要问问他爸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当初跟他妈离婚?后不后悔这些年就没怎么管过他?后不后悔喜欢上了田阿姨?后不后悔没有同意跟他妈复婚?kanshu五
还有——后不后悔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
多不值得啊?
他前脚刚死,那些废物后脚就把真相查出来了!
他吼!
他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