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火枪收割生命的频次,不是以年月日来计算的,而是以秒来计算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那些参加奥运会的职业田径运动员们,以冲刺的速度跑上一百五十米,也需要十秒以上的时间。
更何况现在这些身披厚重的棉甲,手持着沉重的大刀长矛,脚上套着并不怎么合脚的布鞋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明军士兵呢!
此时此刻,傅友德和李文忠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样的一个念头,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现在这情况不是自己再咬一咬牙,坚持战斗下去就能取得胜利的。眼下是自己麾下这些已经渡过河的兵卒们还能不能活着撤回河对岸的问题。
如果自己不当机立断主动鸣金收兵保存实力,一旦军心士气彻底奔溃,到时残兵败将四散奔逃,那这数万大军就当真在自己手上灰飞烟灭了,如此一来,短时间内朝廷再想组织大军夺回失地则更是难上加难。
“大帅,这仗......不可再打下去了。此刻我军已无胜机,当保存实力,徐徐图之。当下应避其锋芒。大帅......”
李文忠看着身旁的傅友德一阵苦笑,心说当初说下令分兵的是你,昨日信誓旦旦地说贼逆想行拖延之计,不可让贼逆得逞的也是你,今日说不能再打下去的还特么是你!
现在倒好,自己拉的屎,让我李文忠来替你擦屁股,我傻吗?冤大头吗?要下令,你自己下令,我可不担这个畏敌不前,临阵退兵的责任。
再者说了,虽然我大军仍未冲入敌阵,但现在不是还没败吗?还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凭什么你说打就打,你说撤就撤了?
傅友德从李文忠的表情中已经瞧出了些许端倪,长叹了一声,低垂着头,再次对其进言:
“大帅,友德低估了贼逆火器的厉害。今日这仗,再不能继续打下去了,一旦军心涣散,则再无路可退。如今乘着我军依旧势重,应主动撤回西岸,依仗我军的碗口铳,与贼逆沿河对峙。如此,虽不能取胜,但也能将贼逆拖在此地,使其进退两难,一旦贼逆粮草不济或是......”
话未说完,李文忠便挥了挥手,将他打断。
“友德,你方才所言,确有道理。可你想过没有,一旦现在下令退兵,你我二人如何对陛下交代?如何对朝中的文武百官以交代?”
“呃......这......”
见其语塞,李文忠饶有深意地撇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说白了,李文忠骨子里是个政治家,而傅友德则是不折不扣的军事家,一切的行动和判断,都是完全着眼于当前的状况来决定。而李文忠则要想的深远的多。
无奈,军事往往都是为政治服务的。但此政治非彼政治,明帝也不是陆远。
换个角度,若是杜宗率领大队人马出来绕了一圈,发现这仗不好打,最终还是决定回去固守常州城,陆远施成会做什么?
除了拍着巴掌欢迎杜宗和大军回城,给诸位将领和士兵们道辛苦,其他什么都不会做,更不会因此而心生不满,对杜宗和其他人产生任何一点的不信任。
哪怕他杜宗打败了,只要他和麾下的将士都尽了全力,陆远施成等人也不会有一丝不满,可能有遗憾,但绝无不满之意。
设想一下,如果李文忠的这番话是从杜宗口中说出,陆远他会作何反应?
对陛下交代,对文武百官交代,交代什么?又有什么可交代的呢?难道要让杜宗给瞿尚兵,吴城元他们分析一下战局,介绍下自己如何指挥战斗的?
要说打了败仗真需要给谁交代,也不是给那些文武百官一个交代,而是要给每一个普通百姓以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
为何?
因为打败了仗,就要重新筹措军资,筹集粮食,还要再在民间征兵。
兵从哪儿来?从老百姓中来!银子粮食呢?无一例外,都是从普通百姓的手中口中硬抠出来的。如此一来就必不可免地会影响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
话再说回来,即使是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那也不是打了败仗的将领该干的活,而是他们背后的老板,一国元首的活计。
可惜身为明军主帅的李文忠并不明白这一点,导致他对于傅友德善意且正确的提醒视而不见。
无奈,战局并不由他李文忠一个人说了算,傅友德提完建议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战场局势对于明军而言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濒临奔溃的边缘。
这原因嘛,自然就是对面的那帮远东贼逆阵中,出现了异动。
而始作俑者,即是一贯对局势拥有极强敏感度的宋达。
圆滑的性格,灵敏的思维和独树一帜的洞察力是宋达。赖以生存的法宝。
早在当初因为肥皂一事围攻张炳的家宅,偷袭顾成林的店铺之时就已显露无疑,该进则进,该退则退,该保存实力之时毫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顶着宋国良的压力主动退却。如此真正做到了进退有据,而这种自控能力可谓是与生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