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河泛泛，似乎是这四海茫茫天下的缩影，终日自晨起，自那一轮新日普惠下来的万丈光芒辽阔于苍茫大地之上，自那百姓人家习以为常的烟火气息冉冉升腾，仿佛昨日里悠悠江湖中的万千烦恼事，便已于自然间化作缥缈，归于不属人间的虚幻之境。

人如此，众生灵亦如此。

褐蚁于巢穴之中探出两根须子，此刻，它不知是何时辰，却也无需记得时辰。

不过命运使然，自何时头顶之上猛然出现阵阵撼动与另一种非同类生灵的叫喊声，它便心中自知，需为生存之计打算开来了，这撼动与叫喊声无论轻重缓急，每日总会出现，褐蚁于闲暇之余亦会思索，此番能撼天动地的生灵，是否与它一般，终日忙碌着须为却不愿为的荒唐事。

褐蚁小心翼翼于巢穴中爬出，其巢穴凭依围栏石壁街角开口而建，它时常感叹巢穴外这些巨大建筑的巧夺天工，与其隐于幽深洞口之中的迷宫般巢穴相比，既显浩然压迫之气，又不失华丽秀美，何其陶醉。

寥廓穹顶边角处的鱼肚白已逐而被血般轮盘所替代，天色放亮。

那些整日同褐蚁作伴的巨大生灵熙攘间穿梭于错落有致的青石板上，虽说早已司空见惯，然每每映入眼帘，它还是被这些生灵的宏伟与无畏而心生敬畏。

褐蚁总会盘算好穿过街面后到达那堆天下粮仓般铺子所需的时辰，其实它这无需每每计算时辰，却也不是凭它那小脑筋的短暂记忆，因为它的记忆实在太过匆匆，似乎不过为一种无意识的前行罢了，然而，何其幸运，每每又总是如此恰到好处。

来到街面。

褐蚁它不愿爬行在那相比之下如冰面般光滑十足的青石砖上，因其爬起来既费力，又要多冒上几分被那些巨大生灵践踏致死的风险，不太划算，因而，它乐意穿梭在那似乎是专门为其勾画的青石板间的壑槽之中，壑槽内的新泥旧土似乎一落万年，亘古不变，不粘足，不误事，壑槽之高深，是如此适合它靡小的身躯掩藏于其中。

“来咯，新下得三屉茴香肉馅包子，趁热，一文两个，两文三个，您是买越多越实惠，吃越多越享福，趁热趁热咯。”

不远处，那似乎足以撼动百里的叫喊声贯彻开来，褐蚁虽听不懂那包子铺中传出的实在优惠，然而凭其自觉，它心道：“这似乎值得一试。”

于是六足生风，须子开道，褐蚁为生计，奔赴而去。

随意置下的几张朽木桌案旁，落座的巨大生灵却寥寥无几，褐蚁印象当中，应不是如此略显苍凉景象，揭开盖垫的三层笼屉腾出冉冉热浪，伴随食香依然悠荡于空中，令其好不神往。

喧嚷声中，褐蚁全凭与生俱来的感官四下张望寻觅，这是上天赐予它的恩惠福气，便如同那些巨大生灵翻天覆地的大能耐，这何其灵敏的嗅触感觉，也是它的好本事。

“店家，今日你这买卖好生惨淡。”褐蚁听得出，此言出自几案旁的座上客。

余音未落，一连苦叹之声徐徐绕梁，被唤作店家之人神态苦闷，满面愁容，方才想开口，话头便被一正啃着肉包的阿家翁引了过去。

“这有何奇怪，莫怪俺老夫不会说话，莫说这小哥家的包子味道已属上佳，想必就算是那平河远近闻名的梅辰食府的流水，今日也要减上三分。”白须老翁笑语轻道，仿佛那日日座无虚席的梅辰食府他已然去的厌烦，忙中偷闲才来此更换口味，尝尝这街边小铺的肉馅包子，言出形表，老翁眉宇之间尽显年少般轻傲，此刻间他那柴骨枯手中紧攥的膨白包子，倒似变成了那食府中精雕细作而出的糖梨肉馍。

“哦，如此何故？”

“嗐，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店家小哥轻叹一声，“像咱这种小本经营，本便不指望挣些大金银，一日落下几十文的辛苦钱，勉强度日，左不过十天半月的被那银聚赌坊引走一波街边客罢了。”

“赌坊，与你这包子铺也能抢得了生意？”

“看来小公子非我平河本地之人。”自笑老翁接过话来，解释道，“殊不知这小哥摊铺的常客，今时今日正相聚于距此相隔一街的平河第一大赌坊呢，话说这银聚赌坊的吴老板，每隔数日便以逢迎喜事，仗义疏财为由，于这门前街头摆上道发财桌案，开上场赔本买卖，一文，仅仅一文铜子儿做底，便入得了这银聚赌坊的大场子，这其中的道道，哈哈，自然便是不言而喻了。”

“还有这等事。”街铺摊边的座上客皱眉轻喃，虽是作样成一副不在乎的面庞，口中这茴香味儿的肉馅包子却一时间如有风卷残云之势，继而，此人也轻攥了下腰间紧系的布囊钱袋。

“怎得，瞧小公子模样，可是饶有兴趣？”

“老伯言笑咯，在下从未沾赌，更是对欲以此法发财做梦之人鄙夷不屑，老伯这样说，岂不是——”

“公子不沾赌，自然甚好，甚好，哈哈哈——”

“”

褐蚁已然听得生出了厌烦，可若探究其中缘由，将这厌烦分作十成，自然是未寻到吃食所粘连而出的困扰占了七成，四下之处，不知是何道理，所望无其所求之物。

此刻，它必然要在择地前行与无功而返间做出思量抉择。

“客官用得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