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自个把自个往脚板底下踩的伢子呢?”“扁头”姆姆一本正经地说,“你也别怪大娘左耳不对右耳,给你找的又不是当家理事的全人,只是想给你找个伴儿。这么大个屋子,里里外外不能总是一辈子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吧?”
“要是跛子伯在世,找个人来一起帮我孝敬孝敬他还差不多。”我说了大实话,“如今,挣点工分糊嘴饿不死,就是老天爷长眼了。再差的女子也比我强百辈,我不能害了人家,你讲呢?大娘。”
“你的情况我也对人家讲了,你不就是皮子上有点病么?其他不比哪个少,也不比哪个差?”“扁头”姆姆在向我交底,“还有,不算老跛子的三间破屋,你这还有带披厦的这四间大屋呢?洲上小是小,靠水吃水,可是什么荒年也没有听讲饿死个人吧?人家伢子要是能来洲上,也是谋条活路。”
我把头摇成了拨郎鼓,“大娘嘞,哪里都是活路,进我家就是个死!”
“你这伢子平时开窍得很,咋这时糊涂?你以为大娘是那没有谱的人呢?来前我与你叔合计了好几次,他也点了头。”“扁头”姆姆故意将脸毛起来,一会儿又亲热地对我说,“听我的,成不成看缘份。她
是我表姑的外侄女的伢子,比你大月份,生下来是青光眼。要是你看她在家做事,比明眼人还顺手……”
我着实抵不过“扁头”姆姆的好意,还有她在“扁头”走后一下老去十多岁的神情,硬着头皮应下了明知是有功夫还不如在家歇着的白搭事。有十天半个月,我远远地见到“扁头”姆姆都躲开,十分希望她能将这事给忘掉。哪晓得生产队收完晚稻在烧火粪等着天下雨种五季的空档,“扁头”姆姆把什么事都准备好了,拉着我过了内江,绕着江边往西一直走,走到天乌黑的时候,在一个叫阳棚子的地方住了脚。
“扁头”姆姆开口借宿的是一桂姓人家,主人是个吃百家饭的弹匠,人也开朗,二话不说答应了。我们用他家热水泡了带的锅巴,桂家婶子还端来一碗萝卜干,黄橙橙的,咬在嘴里嘣嘣脆,好下饭哟。由此可见,这个婶子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
吃过之后,桂弹匠主动与我们拉家常。听说我们要去的那个地处,他撇嘴说,“那哪是人能住的地方呀?别的山上要什么长什么,那儿全是能吃人的石头。石缝里流下的水看着清亮亮的,可是吃了生下的伢子十个挑不出一个全人。这么讲都有七年了,我在那里给一户做了一床喜被,到现在也讨不到工钱。”“扁头”姆姆便问是哪一户,这次顺便替他再讨一下。桂弹匠摇摇
头,意思是不要了,搭不起那工夫钱。他家有四个女儿,见到我这个稀罕人,都用手捂着嘴在笑。她们个个水灵灵的,尤其是那个小丫头,哪一处都长得周正,小头梳得光玉玉的,几根不听话的头毛都被头油贴得紧紧的,身子正往外鼓着长,出了条。她一点不比大上海来的闻敏长得差,甚至有些地方还比闻敏胜一点,但我一时半会说不出来。“扁头”要是来了,我相信他会因那个小丫头而改变自己,可惜他不知何处?
当晚“扁头”姆姆与桂家婶子挤在一起,我独自在去灶屋过道的凉榻上搭了铺,至于桂弹匠和他四个女儿怎么睡的,我不知道。第二天,天麻亮,“扁头”姆姆把我叫醒了,他还麻利地将我睡的被褥叠好。这时,我听到桂弹匠在堂屋说:“小丫头啊,你去将这婶子俩人从沿河的南边送到祭滩,指清了路,再回。”桂家婶子将的我们送出她家接路的地方,边走边要我们回程还在她家歇脚,“扁头”姆姆喊一声“大姐”谢一句。我很高兴,桂弹匠小女儿为我们带路。路上雾很大,她的一对大辫子和上身碎花衬衣时隐时现,待日头全出来了,她才开口说:“婶子,你们沿着这路往前走,就行了!”“扁头”姆姆拉了拉她的手说了客气话,我看她的头发和眉毛都打了雾水,湿漉漉的,我好像也说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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