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图桑底特律
这封信,可把陈崧苼惊呆了。不仅是1280美元大支票,还有美国汽车公司(a)国际部给他的一封信。信中对崧苼准确流畅译稿赞赏有加,感谢他不仅帮助美方澄清了许多疑点,还明白了双方主要分歧所在。更感意外的是国际部邀请他以suerintern身份来公司工作一个暑期。时间两个月,1982年7月1日至1982年8月30日。每月报酬2500美元,公司提供住处和来往机票。如同意,请回复确认,将立即寄来图桑至底特律机票。
兴奋之余,紧忙去找梅乐笛询问什么是suerintern?在学生会餐厅找到了她。这儿的学生会和国内可大不相同。学生第一次来填表注册,一分钱不交,领个证就算入会了。学生会办公室只有两张桌子,干事都是学生无偿兼职。学生会楼大部分都是学生活动场所。报告,开会,排练,集体备课,各种学生活动。学生会楼旁是能容六百人的电影院,每张票一美元。到学生会买票,月票五美元,看一场也是它,看一个月也是它。不久前上演《教父》,可让崧苼逮着了。从下午进影院,连看三场,出来天都黑了。电影太好了,对话不好懂,连看三场也就听懂多一半。另外,学生会楼里还有个价廉物美的食堂。
“就知道你在这儿。”
“有事儿?”
“饿了,我先买份汉堡。”
大号汉堡、薯条、饮料,一共一块五,比外边便宜得多。
“您算是问对人了!”姑娘笑起来真美,刻骨铭心的那种美。“您问的就是暑期实习生。美国许多公司和研究所都聘用暑期大学生。”
“不算非法打工?”
“只要是注册学生就合法。去年暑期我就在洛杉矶一家报业公司干过,不过报酬可没您这么好。”
“还不一样?”
“差不少。可总比去快餐店打工强多了。”
“学生暑期都去打工?”
“差不多都去。大部分美国学生都是自己挣钱上学。”
“家长不管?”
“不是不管,是管不起。除了挣钱,学本事,还接触社会。”
“比挣钱重要。”
“没错儿。今年暑期我还去,月酬也加到1800元。”
“人家看中你了。”
“不过,我还得走。”
“去哪儿?”
“回香港。”
“这儿不是挺好吗?”
“进修结业了,想我妈,在香港孤单单的。”
“我回来给你送行。”
“好,我等你。”一阵香气飘然而去。
饭吃到一半,那位老教师又来了。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精神矍铄。崧苼紧忙站起身向老人鞠躬致意。老人笑了笑,还是坐在角落餐桌旁,拿出报纸看了起来。没一会儿,老人去饮料台倒了一杯白水。转身回来,从邻桌餐盘里拿走剩下的一盒奶,一块三明治。回到座位上慢慢吃起来。此情此景,崧苼见到不止一次了。梅乐笛特别嘱咐不要给老人钱,也不要替他买食物。为去世老伴花尽所有积蓄的老教师人穷志不短。
陈崧苼立即给国际部回信确认暑期打工后,紧忙准备和家里通话。那时向北京通国际长途可不简单。先要去信,按照美国和国内时差约好通话时间。北京这边先要去复兴门长话大楼拿号等候。美国这边再按时给长话大楼拨号。北京这边等着叫号,再去通话间接电话。
“玉英,玉英,说话,说话。”
“菘苼,菘苼,是你吗?”玉英颤抖的声音。
崧苼激动大喊:“是我,是我。你怎么样?爸怎么样?你们怎么样?”
猛地听到低沉沉男人话音,“爸,爸,我是大卫。我们都好,爷爷也好,都想你。晓雷,你接着说。”
“爸,我是晓雷。”
怎么?晓雷也到变声期了?
“我进了学校足球队,赢了好几场!您在那儿看球吗?”
“看,不是足球,是篮球。叫nba。”
“真棒!妈,您快说吧。”
“大卫比我都高了,晓雷也快赶上我了。收到了你寄来的人工晶体,过几天就陪爸去北京第一医院做白内障手术。”
“一定请最好的大夫。”
“放心。你那儿怎么样?”
“好,很好。我得到了暑期工作,给你的信详说。你念给爸听。”
“你每次来信,爸都得高兴好几天。大卫和晓雷周末都去看爷爷。爷爷给车钱,他们不坐车,走着回家,钱都买冰棍儿了。”
“那得走多半天哪?”
只听见两个孩子大声嚷嚷,“我们爱走道儿,还能看天安门呢。”
“别再给我们寄钱了,你那儿也要用。”
“我挣钱就是为你们,又给你们寄去八百美元。特想你,惦记你们。”
“知道,我也是。行了,别再费钱了。”泪水噎住了话音。
不管好不好,海外游子和国内家人通信通话无一例外都说“好,好着呢”。真好假好,只有自己知道,只有天知道。
闲里置忙里用,一点不假。遛家庭小市儿的收获,都派上了用场。十五美元买的三身西服,虽说旧却没沾过身。五块钱买的两双旧皮鞋,三块钱买的风雨衣,都跟新的似的。可是贴身的内衣、裤衩、衬衫、领带,崧苼全买新的。梅乐笛帮忙又给他挑了个大皮箱,全齐了。走的那天,梅乐笛和向龙送他去机场。时隔不到一年,鸟枪换炮抖起来了。身板壮,个头儿高,西装革履,戴着墨镜,胳臂上搭着银灰色风雨衣,手提大皮箱,再加上一口流利英文,真像个大老板似的。
向龙无微不至的帮助,崧苼一直记在心上。如今有点钱了,一定要帮向龙圆他的梦,买汽车。崧苼的意思是钱他掏,车两人开。向龙不肯。说来说去,二一添作五,两人合伙买车。图桑旧车市场太多了,有点名望的至少上百家。说是旧车,真跟新的一样。挑来挑去,挑花了眼。其实,崧苼早就想好了,一定要买辆道奇,跟新中国成立前陈家豪宅那辆一模一样的。嘴里不说,一个劲儿领着向龙看五边形带羊头商标的车。
“向龙,这辆车不赖。”
一辆黑色道奇轿车吸住目光,明码标价:$390。
“就是老了点。”褒贬是买主,向龙动了心。
“成色好,才开了8万多迈。仔细开,再开上8万迈没问题。”美国说的迈是le简称。1迈是16公里。
“手排挡在方向盘后面,你习惯吗?”
“习惯,没问题。”
一位上年纪销售员走过来,“看上这辆了?”
“请您打开车盖看看。”
“noproble”这句“没问题”是中美朋友最爱用的口头禅。
向龙仔细查看一番,“能试开吗?”
“有驾照吗?”
“有。”向龙把驾照递过去。
“二位请上车,别走远。”
车确实保养得好,特给力。
“你试试。”
“我可没驾照。”
“没事儿。”
凭着在贺兰山劳改场开大车的本事,崧苼驾轻就熟,上坡下坡绕了一大圈,过足了瘾。
“回头让我砍价。”向龙算是相中了这辆车。
最后350元成交。办了手续,挂上临时牌照,崧苼立刻去办驾照。笔试,全分通过。路试,一次通过,因在stop牌后停车时间不够,扣了点分。两人把梅乐笛接上,夜游图桑,回来路上又去超市买了不少东西。周末更闲不住,要么带着同楼校友买东西,要么约上好朋友郊游。连邻居美国老头儿老太太都沾上光了。那时候有辆车不算什么。一加仑(38升)汽油才九毛九。这种四缸车,百公里油耗才九个。在美国买车绝不是为摆谱,实在是需要。公共汽车太少,骑车不安全,地铁只是几个大城市才有。没车真就是没了腿。
开着自己的车,向龙送崧苼到机场。来美国快一年了,长途旅行还是第一次。上了飞机四下一看,露馅儿了。什么都齐了,可缺一样:文件箱。提个文件箱,还得是真皮的,那才是高级白领的范儿。第一次跨越美国时区,从西部时区图桑市飞两个多小时到中部时区休斯敦。再转机飞三个多小时到东部时区世界闻名汽车城底特律。早八点上飞机,晚六点多才到。飞机上吃的西餐、饮料白吃白喝,随便挑,管够。把陈崧苼吃糊涂了,也飞迷糊了。下飞机,随着人群取行李,刚出站就看见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举着chen大牌子候在那里。
“hello!iahen”
“gdtoetyou”热烈握手。“iaohnfroweletodetroit”
别小看这几句客套话,别小看到美国后常用的三个常用词:thanks,please,excuse。崧苼在国内还真没怎么常用过。偶然冒出两句,还遭人家白眼,笑话你洋泾浜。到了这儿,“谢谢”“请”“对不起”,时时挂在嘴边,成了人人都说的口头语。一声“谢谢”再加个微笑眼神。一声“请”再伸手相让。特别是那声“对不起”,其实并没做什么对不起的事,只不过是抢先了一步或不小心挤碰了谁一下,主动礼貌地打个招呼。这些还真是他到了美国才养成习惯的。细想起来,心里真是愧得慌。老祖宗留下的美德全都忘了,全丢了。特别让他怀念的是老北京常说的客气话:
“谢您了!”
“劳您驾!”
“请!”“您先请!”
“对不起您!”
“借光!”……
多和谐,多受听。其实,国语客气话更客气。英文的“you”就是“你”,没法说“您”。怎么比得了国语一声“您”那么有礼貌,有风度。
约翰一口标准美式英文,人特和气,一边开车,一边介绍当地情况。不到一小时,在一座筒子楼前停下来。
“这是假日酒店,离公司很近,您就住在这里。明早九时我来接您。”
办好住店手续,陈崧苼坐电梯到11层,顺着圆形走廊找到1198房间。真叫宽敞,真叫豁亮,大玻璃窗外夜景真叫美。假日酒店在美国只算是中上流,对他来说可就太豪华了。冲个澡,一觉睡到大天亮。
转天早晨,人家准时来接,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位于底特律南园市(southfield)a大楼。走进19层国际部,陈崧苼那张东方人面孔,高大身材,规矩装束,立即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久闻不如一见,你好!我是汤姆·瑞恩,信里打了不少交道。”
“幸会,幸会。”
“我来介绍,这位是克莱尔先生,公司主管国际事务副总裁。”
“见到您很荣幸。”
“是我的荣幸。请。”
两位男士和崧苼身材一样高,一般年纪,略微发福,上流社会风范。走进副总裁办公室,主宾落座。
“如不介意,我想请瑞恩先生简要说明我们请您来救急的原委。”克莱尔副总裁开门见山。
“救急?”
瑞恩先生笑了笑,“是。不瞒您说,我们在这个项目上已经投入100多万,关键难点仍未突破。大家都着急了。”
“是不是关于贵方份额中的软件投入?”
“一点不错。您早有预感?”
“翻译中方建议合同文本时注意到了。”
“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