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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鸟雀啾啾,柳枝飒飒。
谢垂珠醒来,一时不记得桓宴,也不记得桓不寿。
她晨起往往有些发懵的痴病,只凭习惯迷迷糊糊给自己披了衣裳,一头青丝随意挽在肩头,去外间打水洗漱。
春日清晨,尚且有些冷。
谢垂珠去灶台舀热水,不料遇见了桓不寿。
他大概也是来打水的,一手拎着个铁桶,肩膀还搭着白布汗巾。见谢垂珠进来,愣了一愣,急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谢垂珠倒是欣喜:“你如今凡事都能自己做啦?”
这话问的。
桓不寿目光落在地面,不意看见她踩着木屐的赤足,连忙别开脸。
“嗯。”
他只答了一个字。
谢垂珠并不在意桓不寿的态度,只当他嗓子没彻底好,笑一笑抓起铁锅边的铜瓢。哗啦啦的水声落在盆底,大锅里的热气袅袅升腾,熏热了桓不寿的眉眼。
他沉默站着,手指无措地捏紧铁桶把手。
脑子清醒了,可感情还不清醒。
前段时间的记忆,也都没有消失。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元宵灯会找到谢垂珠,如何扛着她飞奔去郊外捉松鼠。她带他回家,给他看病,极具耐心地哄着他,照顾他,甚至亲自脱去他脏污的破衣裳……
那段日子的经历,想想都有些心惊肉跳。
不,不该用这个词形容。
是无知的美好,绵长的悸动。
可惜他如今已经醒了。万事皆如大梦一场,他是回到尘世的烂柯人。
谢垂珠舀好了热水,有些吃力地端起铜盆想往回走。
她这睡了一觉,却是把身上的伤给忘了,如今乍一使劲,方觉腹部刺痛。桓不寿蓦地回过神来,急忙抢走铜盆,甚至因为动作太快,洒出了一点水花。
“我来。”
他闷声道。
谢垂珠:“好,多谢你呀。”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
桓不寿轻松地端着铜盆往她的卧房走。
谢垂珠跟在后面,只能仰望他高大的背影。
待桓不寿把铜盆放在门内,要离开的时候,停顿数息提醒道:“你……都这般年纪了,好歹对自己上心些。”
谢垂珠一时没领会他的意思,只抓住了前半句的重点。
什么叫做“都这般年纪了”啊?
“你是比我年轻吗?”她顶了一句,又忍不住笑,“你这人,嗓子能发声了,就又不会好好说话了。”
桓不寿闷闷的,瞪了谢垂珠一眼,拧身就走。
世上恐怕再无第二个女人,似谢垂珠这般不拘小节,还没成婚呢,大早上穿得这般随意,还光脚踩木屐。明明这般闺房姿态,只能让最亲近的夫君看……
桓不寿气得不想说话。
紧接着又想到,谢垂珠前些日子受了伤,伤都没好全,就自个儿瞎动弹,真真不把自己当回事。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知道么!
桓不寿气坏了。
这股子气,一直持续到用早饭的时候。
住在问柳巷的这家人,向来是聚在一起吃早饭的。几人围坐,闲话家常,是平静又热闹的烟火气。
今日也是如此,唯一的变化,就是桓不寿也坐下来一起用餐。
他坐在谢垂珠左侧,看着满桌包子米粥小咸菜,一时有些恍惚。
之前意识不清醒,即便常和谢轻舟等人相处,也感觉不到什么。那时候他眼里只有谢垂珠。
现在坐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桓不寿自小没有和家人围坐用饭的经历。不如说,他的幼年永远受着饥饿和孤独的煎熬。
后来进了国子学,性格难免带着戾气,也不愿和其他学子凑堆吃饭。
这还是……头一回和这么多人一起喝粥吃菜。
发怔间,从旁伸来双筷子,给他碗里夹了个白胖包子。
“今早做了糖包。”谢垂珠对上他的视线,微笑道,“你应该口味没变吧?是轻舟的手艺,他做面点很厉害的。”
桓不寿在这样的注视下,不由自主挑起筷子,不甚熟练地将热乎乎的包子送进嘴中。一口咬下,滚烫的糖水流淌开来,几乎要烫出血泡。
谢垂珠惊了:“怎么不吹一吹?哪能吃这么一大口?快喝点凉水……”
她赶紧翻杯子倒水,看得邢望歌连连叹气。
“阿珠这样可如何是好啊。”邢望歌跟谢轻舟窃窃私语,“她这性子,就是个招惹桃花的……”
谢轻舟摇头不语。
人的性格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养成。谢垂珠幼年便习惯照顾胞弟,及笄时离家闯荡,吃尽了苦,却也变得更加坚韧。
她若是把谁当成自己人,便全心全意地付出,就算念叨着要保持距离,也根本改不了善意的本能。
有些人不懂得珍惜这样的谢垂珠。
但有些人,会甘之如饴,念念不忘。
用过早饭,撤了桌子,总算开始谈正事。
桓不寿没有要求任何人回避。他整理了一夜思绪,如今便想把所有事说出来。
只是囿于嗓子有疾,许多细节难以详叙。
“垂珠遇袭那个雨夜,我杀了珞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