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芩没有回头。他仿佛根本不在意身边多了个人,犹自拿着树枝在幼鸟们面前晃来晃去,惹得它们张着大嘴拼命追逐枝条顶端的叶子。
“在玩。”
他说。
谢垂珠看了看被雨水打湿的幼鸟,提醒道:“你不要这样逗它们。它们爹娘可能就在附近,等着过来喂食。”
司芩这才扭头,眨了眨湿润的眼睫。
即便面前的少女蒙着面纱,他也认出了她。
“没有爹娘了。”他回答道,“我过来的时候,有一群小孩用石子砸死了那两只雀儿,穿在木棍上带走了,说是要烤着吃。”
谢垂珠默然。
半晌,她问:“你要撑伞么?”
“好啊。”
司芩弯腰,走进伞下,潮湿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谢垂珠愣了一下,想把伞柄递给他,他顺势接住,将伞举得更高。
“你要去哪里?”他问。
“随便逛一逛,再回不眠巷。”谢垂珠犹豫一瞬,她其实想借伞给他,自个儿淋雨回家。
但青年很自然地与她同行,像是相识已久的故友。
这个人真奇怪啊。
谢垂珠想。
“我知道不眠巷。”司芩浅浅笑道,“小时候,舅父带我出来玩,曾路过不眠巷,为我偷摘墙头的青枣。”
谢垂珠记得自家宅院里也有一棵枣树。只是已经半死不活,连树叶都稀稀落落。
她打开手里的纸袋,掏出几颗枣子:“你要吃么?”
“嗯。”
两人边吃青枣边走路。雨水落地,溅起细碎水花。
司芩说
“每次都在下雨。”
“什么?”谢垂珠问完,恍然一笑,“是啊。”
两次相逢,皆在雨中。
她并不记得,当初她去国子学见孟梁最后一面,回谢宅的途中,曾在街巷遇见过一个坐在墙头的青年。
她还给他一把伞。伞面画着墨色的芙蕖。
那伞被羽林卫踩成了稀巴烂。
“你为什么总这般狼狈?”谢垂珠开玩笑,“莫非是家里苛待你,总撵你出来淋雨?”
司芩也跟着笑:“日日锦衣玉食,婢妾环伺,算什么苛待。只不过家里太闷,他们都当我是疯子,我便常跑出来疯一疯。”
“什么模样算是疯?”
“行常人不敢行之事,说常人不敢说之言。”
“世上圣贤亦如此,士亦如此,平民百姓有胆气在身时,亦如此。这算不得疯。”
司芩啊了一声。
“那么……蓬发徒跣,以头抢地,骂天骂父,唾弃自身。”
“放浪形骸,亦算不得疯。”
“日日挑衅尊长,试图激怒此人,以求一死,算不算疯?”
“若是不想活……”谢垂珠望着雾蒙蒙的雨,“死也是一种选择,算不得疯。”
司芩真情实意笑起来,笑得眼里都是水光。
“是啊,我根本变不成真正的疯子。”
他们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街。街边的玉兰和木槿被雨水打落在地,口鼻间皆是芬芳馥郁的香气。酒楼里的宾客们喊着不醉不归,弹唱的乐伎笑得造作又讨好。
背着麻袋的汉子匆匆从他们身边
跑过,卖花的少女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世间人有百种活法。
或喜,或悲,或难,或苦。
“姑娘有过想要发疯的念头么?”
“有啊。”
“什么时候?”
“父亲冤死,母亲悬梁。”谢垂珠也不知为何要对陌生人说这些,“胞弟病重命不久矣,仇人犹自活得畅快。每逢这种时刻,我都很想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