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2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2766 字 2021-07-08

“唉!总之,这一切都是妈妈的罪过。算了,不说了,说起来都要想死的念头。歌革旗呀,以后怎么办呀?我可是知道了再婚的恐怖。好的男人哪有离婚的,丧偶的男人大多走不出过去的生活,就像妈,无论嫁给谁心里装的仍然是你爸爸,就是将来死了,我也离不开他。”

“妈,我一点也不怪你,走到这一步,家庭是个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假如我与苏进恋爱时不偷吃禁果,也不至于把两人的感情给毁了。退一步说,就算偷吃禁果,我不把自己这方面的事告诉他,恋爱的主动权仍然在我手里。我就不明白,相爱的人为何不能坦诚,难道说,欺骗也是感情的一部分?如同人身上的衣服。鉴于这个教训,我要离开这个可恶的地方,到南方开放城市,以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份开始新的生活。我不会对任何一个男人坦诚,不会说自己结过婚,生了孩子,而且还要挖空心思地发现对方的感情旧址,让他在我面前始终抱有负罪感。”

钟秋荔坐起来:“不可以!一个玩弄生活的人最终要受到生活的惩罚,秦刚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歌革旗,你离婚我不阻拦,因为妈知道整天面对一个不爱的人是什么感觉,可你不能被狗咬一口,从此就不做人,而学着狗的性子咬人。”

“妈,这个世界在变,已经没有善良、真诚存在的空间,你不咬人注定会被狗咬!人生没有多少改过的机会,我若再耽搁几年,青春耗尽,想欺骗都无的放矢。想一下吧,我们一个家三口,哪个不善良?可社会给了我们什么?爸爸从小参加革命,一家十几口人都为了这个新社会献出生命,我爸为了服从新中国的需要,一个人背井离乡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格格奇说着,转身望着父亲的照片,“这么一位风华正茂的马背上的男儿,竟然当着妻儿的面饮弹自尽!这就是他忠诚换来的结果!妈!我不能重新再走你们的老路!绝不!”

钟秋荔慢慢下床,赤脚在地上踱步。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点声。格格奇下床,蹲在地上想帮妈妈穿鞋,她用一只胳膊拦住妈妈的腿:“妈,地上凉。”

“地不凉,我的心凉!”钟秋荔用力甩来女儿的胳膊,继续踱步。

格格奇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件呢子上衣披在妈妈身上。钟秋荔肩一抖,衣服落在地上。

“妈!”

钟秋荔站定,眼里溢出万念俱焚:“乌兰歌革旗,如果以前妈妈对你说了一些绝情的话,那不是妈妈的真心话。此刻,当着你爸爸的面,我郑重对你说,假如你一意孤行,做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妈只能与你说再见!我可以孤老地死去,可以在年老体弱的时候一个人面对孤灯苟延残喘,也决不再认你这个女儿!不管你想不想听,我还得告诉你,善,是人性的太阳,不能因为一片乌云,一场寒霜,一阵疾风骤雨就舍弃太阳!是,我和你爸为了国家历经苦难,可我们宁愿选择死,也不会仇恨自己的祖国!你走吧,孩子留在这里,我会说服王家的人承担起抚养孩子的责任。因为,她身上流着你父亲的,我的血脉。”

乌兰格格奇哭了,上前搂着妈妈:“妈,怎么可以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

“可我没了妈妈,这个世上还有什么?”

“有,怎么没有,你不是想用欺骗换来爱吗?也许你能达到目的,真的,但我绝对不能接受!你大了,我无法说服你,但你也不可能改变我。这个世上,大人生小人是自然的规律,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了!”

格格奇面朝父母的结婚照跪下,声泪俱下:“我实在不愿意和王理强在一起生活!可再婚,再婚……谁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爸,救救女儿啊!”

“妈没有说不让你离婚,只是要你真诚地面对生活!说千道万,你还是没走出妈妈给你带来的阴暗生活。你要相信,这个世上像秦刚这样的人不多,也要认识到你和苏进的分手不全是因为童年的不幸经历,这其中有着谁也说不清的因素,你不能把整个冬季到了归咎于一阵北风。我负责地说一句,一个把女人初夜看得至高无上的男人,一定会在漫长的生活中追求更多的初夜。这种人,早晚会出问题。”

格格奇心里一扇窗突然打开,是,妈妈说的没错,就像秦刚,在他妻子活着的时候想必对小姨子下手了。她扭过脸,愣愣地看着妈妈:“妈!”

钟秋荔上前拉起女儿,紧紧拥抱着:“你要相信,在这个世上好人多,坏人少,不然,人类早就灭亡了。”

“好吧,妈妈,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格格奇看着婴儿,温情地说:“怪了呢,以前在家,这个点开始闹了,今儿见了姥姥还装乖了。”

钟秋荔伸过头看着,欣慰地:“这孩子,有点你爸爸神韵。”

“真的?”格格奇扭头看着照片,“哪儿,比我爸差远了。”

“你知道什么。”

钟秋荔关了灯,祖孙三人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夜,格格奇睡得很踏实,虽然孩子醒了几次,她把孩子搂在胸前,迷迷糊糊接着睡。

天亮后,妈妈把格格奇唤醒:“没见过你这么带孩子的,孩子尿床,自己躺在湿漉漉的尿上也能睡着。”

格格奇摸一下身下,急忙起身,撒娇的嚷着:“妈,怎么办呀,我没带衣服。”

“换我的内衣。”

钟秋荔找来内衣,格格奇看着:“怎么肥大,让我怎么穿。”

“你吔,小的时候就难带,大了更难。赶紧起来,抱着孩子回家。”

“又赶我。”

“不赶怎么办,总不能让王家的人背后骂我。哎,他们家人也真沉得住气,家里一下少了两个人,好像没事一般。”

“老太婆去广州进货了,老爷子跑长途,王理强找秦政报仇去了,到现在不来,可能是打出事,一时半会脱不了身。”

“歌革旗,不要怪妈总说你,就不该这么做的。离婚也该讲究规则,不能用不当的方式。还有,你昨晚就不该对秦政的姨夫那么说,我当时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格格奇不悦,极快地换上妈妈的内衣,接着给婴儿穿衣。一番忙碌后,抱起孩子先亲一下,随口说:“姥姥赶了,不走不行。”

钟秋荔走来给女儿开门,打开房门,房檐下蹲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不由把门关上:“不会是王理强吧?”

格格奇腾出一只手把门完全拉开,王理强已起身站在雨中,头发往下流着水,额头露出一块被雨水浸泡得泛白的伤口,嘴唇被冻得发紫,眼睛眨动,喉咙蠕动一下,把头重重低下。

格格奇脱口而出:“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十点多钟。”

格格奇昂头,晃动着:“怎么不敲门?演苦肉计!”

“不是,担心阿姨睡了,怕惊醒。”

钟秋荔拉开格格奇,心疼地:“理强,快进来,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了。”

“不要紧的。”

格格奇心里仿佛一根堵塞多年的血管瞬间被疏通,她不知道什么力量打通了血脉,是他额头上的刀伤,是浑身的雨水,还是一夜的守候。她看着王理强犹豫不决的眼睛,说,“我妈让你进来,没听见呀。”

王理强进门,顷刻脚下津出一片流动的水。

钟秋荔从卧室出来,手捧一套老式的旧衣,走向格格奇住的房间:“过来,把衣服换了。”

“阿姨,不换了,这点雨算什么。我来,接歌革旗回家。”

“听我的。”

王理强察看格格奇表情,移动一步,停下来想说什么,一时间进退两难。

格格奇说:“换上。”

王理强进了卧室,地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迹。钟秋荔走过来,呆呆地看着门外哗啦啦的天空。

格格奇还在默默搜寻疏通心灵的那股力量,想找到这股力量的源头,可是,思绪被温热阻隔,只得放弃。她见妈妈眼角溢出泪水,走近问:“妈,怎么啦?”

“不知怎么啦,忽然想起你爸,一次,我们一起去乡下土改,晚上,山寨里蚊子多的碰脸,让人无法入睡。你爸用一把扇子帮我扇蚊子,我美美地睡了一夜,你爸帮我扇了一夜的蚊子。天亮时,我见他脸上,脖颈,胳膊上被蚊子叮咬得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点,心一下被征服。唉!这个理强呀,竟然也这么傻。”

说着,王理强身穿极不合体的灰色中山装出来,仿佛浑身被移位,窘迫得不敢抬头。

格格奇看着,惊骇:“妈,这谁的衣服?”

“你爸的,当年下乡搞土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格格奇惊叫一声:“啊!这么贵重的衣服,怎么可以穿!王理强,快把衣服换了!”

王理强不敢怠慢,不顾岳母的制止返身回到卧室把衣服换下。格格奇在客厅说,把衣服带着,我回家洗一下。

王理强出来,钟秋荔这才顾上问:“你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王理强看着格格奇不敢回答,小声地:“没事。”

格格奇低声地:“窝囊废,说大话!找人家报仇,自己却挨了一刀。”

“歌革旗,说的什么话啊!”钟秋荔斥责。

格格奇赌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