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的求索必然使生活更加迷茫,在单位,格格奇懒得与人交流,在家凡事不放在心上,每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母亲的书房里,冲一杯不加伴侣的咖啡,在清冽的苦中行走在玄妙的文字间。
半年后的一天,婆婆谨慎地说:“旗儿……”婆婆一直这么喊,她开始听着不舒服,时间长了也觉得亲切。
“妈妈昨夜做了一个梦,青云寺供奉的佛到我们家来了,说你家有个位佛家传世弟子,何不去拜祖认师?他说完,驾着祥云离开。妈也知道你是研究佛学,与我们这些信佛的人不一样,可妈做了这梦,你好歹去一趟吧。这事,我不敢对任何人说。”
格格奇幼年就知道离市区十几里有一座名寺,但她从没想过要拜佛,婆婆如此惶恐地求她,不为被的,只为她喊出的“旗儿”也得去一趟。
上午,她不摊班,想圆了婆婆的心愿。既然去拜访,总得拿出点诚意,可诚意在哪?
她想了一会,觉得步行是她唯一的诚意。
乌兰格格奇用了三个小时,走完十几公里山路。进了青云寺,顿时被气势宏伟的建筑震慑,她怀着虔诚的心进大殿,望着超然安详的佛像,从心底产生强烈的敬畏,身不由己地跪下叩拜。
在她退出殿门时,一位和尚端一盆水请她洗手。迟疑间,乌兰格格奇精神完全被佛像释放的慈祥,威严控制,不知所措地洗了手。和尚递上三炷特大的香,帮她点燃。完成一连串仪式,和尚说,“施主,洗手一百元,香六十元,一共一百六十元。”
“啊!”乌兰格格奇瞪起眼睛。
一位年长的和尚过来,手里拿着一张价格表,说,“施主,请看。”
“我——问题是,事先他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
“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我没带钱。”
年长的和尚说,“让家人送来。佛门净地,不该谈利。”
“什么话!我来心里一点利没有,来来来,我给你端水,让寺庙所有的和尚都来洗手,以此抵补,可以吗?”
和尚不语,围观的人责怪:“你这人,根本不配来这里,怎么可以当着佛的面耍赖。”
乌兰格格奇与香客大吵,庙方报警。
警察来了,要把乌兰格格奇带去。人群中有人说,“但凡来进香的人,心里都带着几分虔诚,还有什么比虔诚更值钱的?不就是一百六十元吗,我替她出了。”
乌兰格格奇觉得这人说的有道理,解释的语气:“不是不愿意给,真的没带钱,我说明天送来都不行。这位同志,我是柠檬酸厂的,也不用你替我出,借我,明儿就还你。”
“这么巧,我明天去柠檬酸厂报到,今天特意来进香。”
乌兰格格奇心里说,呀,真有缘啊,嘴上说,“哎,你叫什么?”
“周如生。”
周如生付了钱,进大殿朝拜,乌兰格格奇愤然走出寺庙,转身怒视片刻,发誓:“我不会再为你浪费一寸光阴!”
怎么回去成了问题。她伫立在空地上,望着远方的城市,心渐渐沉了下去。回去后如何打发时间?求郭连成把我调到发酵车间,让我把精力释放在喜欢的专业上?可是,怎么求?对了,让婆婆用钱来求。呵呵,难道真的佛祖在点化我?
嗯,是,一定是。格格奇怀着愉悦的心情往回走。
走了几公里,身后响起自行车铃声,她已经走在路边,不由回头想把这个念头通过眼睛传给骑车的人,瞬间,愣住了,原来是帮她解围的周如生。
周如生下车:“你怎么步行?”
她想着周如生在寺庙说过的话,淡然地笑了一下:“因为我的虔诚是不愿意乘车,只好背着走了。谢谢你,明天我找你,还钱。”
“别吓我,这钱我哪敢收?”
“怎么啦?”
周如生回头看了一眼,格格奇察觉出他一时找不到理由,借此拖延时候,不由暗自佩服他的机灵,换了王理强,一定是抓耳挠腮。
“这钱是我欠佛的,我这个人抠门,来了压根就没想掏钱,这不,佛借着你逼着我付账。你若还了,不晓得有什么倒霉的事等着我。”
“你的理由蛮充分的。不过,感情你出钱转灾呀!我可不想为了区区一百多元的小利招灾。”
周如生惊讶地看着格格奇:“呀,厉害!真厉害。不如这样吧,找个时间,我们一起过来,把钱还给佛祖,你看如何?”
“哼,佛家养了这么一群弟子,我宁愿招灾,也不想再来。”
“对,对!我也觉得和尚不该这么做。哎,你叫什么?”
格格奇用眼回答,不告诉你。
“哎呀,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告诉我何妨。”
“周如生,走吧,祝你好运,分个好部门。”
“你这说的,还把我当个男人吗?这么远的路,你步行,我上车就走,以后传出去让我怎么做人。”
“我不会坐你的车。”
周如生把车扎在路边,晃晃了肩:“这点路对我来说,很小的意思。”
“你要干吗?我不会骑车的。”
周如生朝前走着:“那就说明,这个自行车不该我骑,佛祖让我献给有缘人。”走了几步,转过身,认真地说,“不要和我一起走,免得传出去让我找不到对象,倒头来被佛祖招了去当和尚。”
“哎,哎,你怎么这样啊!我真的不会骑车的。”
周如生一阵小跑地离开,格格奇追了几步,眼看距离拉开,不得不停下来,继续往前走。她以为,周如生一定会回过头来看一下,没想到直到身影消失也没回头。
气在瞬间消失,乌兰格格奇返回,推着自行车慢慢行走。她想就这么一直推着,让周如生明白,自己的确不会骑车。
山道很难走,碎石铺成的路面凹凸不平,自行车没有重力,跳舞一般颠得她手腕发麻,走了一公里,仍然看不见周如生,格格奇心里一阵埋怨,感激一阵,不由暗下心思,反正是你丢掉的,关我什么事?
她把车子支在路边,心里发狠,大不了我赔你!最讨厌别人强迫。走出一百多米,她的脚步渐渐沉重,人家是好心,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算了,让你强迫一次又如何。她返回来骑上自行车,走走停停。
周如生,我让你走得不踏实。她心里得意地说。
接近市区,人多了起来,让格格奇无法远距离辨认周如生的身影,只好一直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走着,忽然身后传来嗤嗤的笑声,格格奇转身,周如生忍着笑,表情里露出自己一直跟在她身后。格格奇羞恼把车一推,转身离开。
周如生推着车跟着:“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担心你真的不会骑单车,让你受累。”
格格奇不理,感觉自己的心思被这个心存叵测的家伙挖了去,羞恼地快步往前走。
当晚,格格奇对王理强说了进庙被宰的经过,告诫他不要对妈妈说,“我不信了,不能坏了她的信仰。人在世上,还是有信仰活得踏实。”
王理强愤愤不平地:“如今的和尚像什么?把庙里当小市场了。幸亏遇到了本厂的好心人,不然,如何收场。我明天给他两百元,算是好心有好报吧。”
这事过后,格格奇不禁时常剖析这次邂逅,有时觉得周如生不该那么做,既然是本厂的人,本该以诚相待,干嘛要用那种手法强迫同事;更不该一直躲到后面窥视。有时觉得自己也有不当之处,假如自己不用心术,骑着自行车回来,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不快。除此之外,想的更多是这个人分到哪个车间了,我怎么一直没遇见。
过了很久,一次她上白班,在厂门前遇到周如生,她装作没看见,周如生靠近,“还生气呀?”
“没有。该说一声谢谢,一直没遇着你,在那个车间?”
“销售科。”
“噢——”格格奇离开。
从此,周如生这个名字在她心里抹去,说不清是妒忌还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