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若雯和张雪梅妈妈离开,王晓寒关上门,拉上所有窗帘,歪坐在沙发上,泪水止不住流下。
耿兰新的话在心里一边又一边的回响,如一盘粗糙的石碾在心头转动。她难过地想,若雯呀!怎么可以不与我商量就答应了呢?这下,连回旋余地都没有了。以前,在对待周如生的问题上,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让雪梅惨遭毒手,此刻,我还能再犯错吗?
耿兰新说的对,一个被悲剧绑架的婚姻注定会带来更大的悲剧,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你被悲剧吞噬。你答应了这桩婚事,满足的只是一个丧失女儿的母亲一时的心愿,假如没有幸福的生活支撑,茗贞何来的幸福?另外,徐驰失去爱,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我想会有两种可能,一是离开清源生化,二是与你藕断丝连,无论哪种状况都会滋生更多,更复杂的情感磨难。
这样的结局不但是若雯一个人的悲剧,也是吴敬仁,徐驰,还有茗贞都在其中。过去,我有心事还可以问你,这件事情让我问谁?
忽然,她想起了耿兰新,情不自禁拨通电话:“兰新,你要帮我啊!”
她把胡若雯答应张雪梅妈妈同意嫁给吴敬仁的事说了,耿兰新迟迟不语,沉默一会,说,“假如,我不是我,一定会当敬仁的面说清厉害,可是,我是耿兰新啊,你让我说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兰新。”
王晓寒想了一下,眼下只有吴敬仁能挽回将要发生的悲剧。只是,他要承担与张雪梅爸妈决裂的痛苦。但是,这种决裂改变不了一个现实,他是茗贞的父亲!只要这个现实存在,对茗贞就不会构成伤害,至于雪梅的爸妈受伤的心灵,不是有若雯的感情来滋润,呵护吗?
王晓寒终于下了决心,拨通吴敬仁的手机:“敬仁,在哪儿?”
“雪梅的墓地。”
“我有事想对你说,在那儿等我,好吗?”
“好的,正好,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打开门,她见彭萍萍和郭连成站在过道,看上去等了好久,忙说:“为何不敲门?”
彭萍萍说:“敲了,声音不大,见你没反应,没敢再敲。”
郭连成右脸脱了一层皮,没有灼伤的左脸布满痛苦,懊恼地:“安夫人,我撞墙的心思都有。”
“不说这个了,怎么样,损失大吗?”
“一台干燥机报废了,还有其它辅助设备,粗略估计,损失在六十万元左右。”郭连成说。
王晓寒欣慰地:“万幸的是人没有大碍,认真总结一下教训,该添的设备抓紧时间购买,我有事出去一趟。”
彭萍萍后退几步打电话,郭连成说:“对这次事故,我有一个想法向您请示。事故是由两个原因引起的,一是朱斌违反操作程序,把大罐里的料液直接放掉,事后不做任何处理,造成下水管道淤积大量的粉渣。二是我在启动生产时安全意识不强,没有用水冲洗下水管道,造成严重事故。因此,我与朱斌每人罚款一万元,对电焊工罚款一千。您看……”
王晓寒想了一下,觉得处理还算适度,说,“电焊工就免于处罚吧,他哪里会想到管道中聚集大量沼气。”
“是,是!谢谢安夫人网开一面,我一定引以为戒。那,中层干部都在会议室等着,我去了。”
彭萍萍说:“安夫人稍等,若雯马上到。”
王晓寒不想与胡若雯一道去见吴敬仁,说,“算了,还是让她陪雪梅的妈妈,我打车。”
“她已经回了。安夫人,是否再买一台车?”
“买两台吧,办公室留一台,给老郭一台。另外,办公室再添一个人。”
两人一起下楼,彭萍萍问起周如生车的事,王晓寒说,这事交给杨瑞霞,走司法程序。来到楼前,王晓寒回望厂区,心潮澎湃,要不了多久,这里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器官健全,有着良好消化吸收功能的企业即将诞生。南山呀,你这个马背上的大丈夫,只顾晨踏霜露,晚沐斜阳,飒飒英气,驰骋千里,却不懂立地成佛的禅意。妻子不懂工业,只懂生命的原理,我就是要把这个企业当作人来对待。听雪梅说,工厂每天都要排放大量的热水,如同一个人的能量,白白浪费了,多可惜呀!我要把这些热能用在沼气生产上,一点都不让它流失,浪费。我不懂怎么去竞争,也不想打败对手,只想让柠檬酸厂像一个健康的人,不输血,不透析,不吸氧,干干净净,充满活力地为社会尽一份绵薄之力。
“安夫人,在想什么,你的神态像一片海市蜃楼,太……”
“哦,我在想,半年后这里会是什么样?”
“半年,能怎么样啊?莫非,安夫人想扩建?”
“是,扩建。”
“可是,安夫人——”彭萍萍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等有空,我再与你细聊。有时间去医院看一下周如生,一定不能断了药费,我们不是为他,而是为在狱中的祝姣曼。”
“放心吧,我们都懂了。你不知道,许部长还为周如生送了黑鱼汤,让他感动地痛哭流涕。颜芹毫不客气地说,留着你的眼泪下辈子哭吧!依着我,你现在已经下到十八层地狱了。给你熬汤,是为了赎回想杀你于路上的恶念,不然,安夫人容不下我!周如生,你就是一条毒蛇也睁眼看看,你谋害的都是什么人?啊!”
这时,胡若雯的车到了,王晓寒说,“彭主任,留下看家。”
车子驶离厂门,胡若雯问:“去哪?”
“去看雪梅。”
“姐——”胡若雯喷出一声哭泣,瞬间克制,“没事的,人生中总有一些重要的事需要感情做出牺牲,别为我担心。”
王晓寒不语,想说的话很多,没有一句能化解若雯面临的不幸,唯有一线希望还在吴敬仁那里,能否争取过来,她心里一点没数,怎么好对若雯说。
车驶入干休所院内,王晓寒说,“你不用过去?”
“为什么?”
“吴敬仁在。”
“姐!你要干什么!”胡若雯紧张地抓着王晓寒的手。
“我能干什么?我算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就定了,我还能干什么!是他让我来的,管我什么事!”
“那你为何去?”
“因为雪梅,不可以吗?”王晓寒甩开胡若雯的手,下车径直而去。
王晓寒轻轻走近张雪梅坟墓,伫立在吴敬仁一侧,他惊醒般地从站起,哀怜地点头,喉结上下滚动没有发出声,把满眼的问候转向坟墓,用肢体向张雪梅暗示,你的安夫人来了。
几日不见,吴敬仁苍老了十岁,稠密的胡须从鬓角延伸到下颌,蓬乱的头发有些油腻。王晓寒看着,对着墓碑说:“雪梅,我来向你说件事,刚才阿姨去了公司,她提出一个让我不知所措的想法,让若雯全方位地代替你做茗贞的妈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可你是知道的,若雯有恋人,还是你的同学,而若雯只想当你的妹妹,茗贞的小姨。可是若雯心疼妈妈,不忍心让她伤心,失望,同意了阿姨的安排。对此,兰新说,一桩被悲剧绑架的婚姻只能是悲剧的延续。雪梅,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却没有能力改变即将发生的悲剧,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思前想后,只有你能改变。”
吴敬仁漠然地说:“王女士,我知道该怎么做,请放心。只是有一件事需托付与你,在我离开期间,照顾好我的女儿。”
“敬仁,离开?告诉我要去哪?”
“现在还不知道,总之是要离开的。至少,百日之内不会回来。”
王晓寒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好智慧的一个“离开”,这样就可以避免与茗贞的姥姥发生正面冲突。
“敬仁,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心里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内疚。既然我是你的同谋,到了外面一定要保持与我的联系,好吗?”
吴敬仁点头。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马上就走,不要你送。另外,请转告胡若雯,尽可能满足茗贞姥姥的要求,在百日内完婚。这样,让老人家感受到她就是茗贞的小姨。还有,不要把我要离开的事告诉兰新,她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文涛是我的同学,兄弟,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王晓寒心里问,就是说,你们商议过一起离开的事,没有达成共识。她想了一下,说,“兰新聪明过人,我来找你她会知道的,若问起来我怎么说?”
“你只告诉她,我知道该怎么做,外出的事不用提。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在外期间不会与赣都任何人通话,包括您。”
“敬仁呀,我欠了你一笔永远不能还的心债!”
“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已经向你索要了?让你照顾茗贞已经超值。您回吧,我再呆一会,然后直接去车站。”
“为何这么匆忙呀?”
“不想见我妈,更不想见到茗贞姥姥,你说,我还能回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