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爽，快到换班时分，王晓寒随郭连成挨着车间查看工作状态，走到压榨车间，忽然发现孟莲，刚要说话，孟莲去慌乱地躲开。王晓寒柔和的声音追了过去：“孟莲，为何躲着？哎，你不是在动力车间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孟莲瞟了郭连成一眼，低头不语。压榨车间主任翟心宽替她说，“动力车间不要她，我这人心软，怜香惜玉才收留的。”

王晓寒不语，郭连成欲言又止，尴尬地摸着下颌。

到了动力车间，王晓寒见龚昭桐迎上来，示意出来说话。三人出了车间，龚昭桐说，“柠檬酸厂噪音数这里大，凡是从这里退休的工人没有一个是好耳朵。”

王晓寒微笑：“这样说，我也不好怪你了，耳朵不好，那我只好再对你说一遍，眼下各部门人事不动，这次听清楚了吗？”

龚昭桐憨憨地笑着：“不是，大家一起说孟莲打了你，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你当然不好说处理的事，可我们不能装傻不是。我也请示了郭总，他让我把孟莲退回公司由她自己找岗位，找不到岗位按照公司规定，先待岗，三个月没部门接收，由办公室予以辞退。不是，郭总？”

郭连成红着脸：“这个事别问我，孟莲犯浑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还想着怎么给安夫人一个交待。”

王晓寒严肃地：“我听说孟莲闭着眼睛可以拆装空压机，无论什么故障，她用耳朵就能听出来，这方面的技能在整个空压机厂都无人能比，你们竟然如此对待她！我倒想问，你心里装着企业还是什么？一个企业，人事天大，使用的唯一标准是人尽其才。老郭，你是一个搞技术的，怎么可以不尊重技术？马上把孟莲请回来，并且向她道歉。”

郭连成唯唯诺诺。

这时，彭萍萍脸上挂着急事过来，郭连成看着，忙说，“安夫人的教诲我记下，再也不会犯类似错误，我现在就去把孟莲请回。”

王晓寒走了几步，彭萍萍说，“公安局项副局长请你去一趟，估计是祝姣曼的事。还有，前两天一直陪着你的女孩，我猜着可能是你的亲切，过了照顾你的。可她今天来了，感觉又不像。我忍不住问了，她说不是你的亲戚，来公司工作的，你看怎么安排？”

王晓寒心里说，噢，光顾着忙雪梅的丧事，把这位便衣警察忘了。想起刘名江的交代，心里有些犯难，上楼就让她接替若雯任董事会秘书显然唐突，即便若雯不介意，也会引起郭连成，许颜芹等中层管理人员的猜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口说一句，“让我想一下再说。”

两人一起上楼，王晓寒走进张雪梅的办公室，对跟在身后的彭萍萍说，“让她过来。”转脸间，发现桌上立正一张小像框，是张雪梅回眸一笑的照片。

王晓寒如见其人地喊一声，“雪梅！”双手捧起，似乎感到飘逸的发梢从自己脸颊扫过，一尘不染的笑容扑面而至，直抵心房，看着，泪水扑簌落下，“太珍贵了啊！”她贴在心口上。

彭萍萍说，“这是雪梅过三十岁生日时，若雯送她的礼物。”

“啊，归我了，归我——”

话音未落，朱斌进来，惶恐不安地：“安夫人，我以为你会像安董事长那样，把所有的车间巡视一遍，所以，一直在包装车间等候。听说你回来了，这才上来向您汇报自己的一些不成熟的设想。”

彭萍萍气恼地“哦呦”一声，说，“朱斌呀，不成熟就来汇报？你知道有多少事等着安夫人吗？”

朱斌不悦，脸上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委屈地解释：“彭主任，对柠檬酸厂而言，没有什么事比菌种更重要。菌种的事决定了所有事情的意义。对这一点，我对安夫人非常佩服，她刚主持工作就把菌种的事放到议事日程，非常英明地决定成立微生物研究所，这将会在柠檬酸厂的历史上产生不可估量的深渊影响……”

王晓寒实在听不下，说，“朱斌，把你对筹建研究所的设想形成文字，交由董事会研究，我马上要出去一趟。”

“好的，我一定认真撰写……”

王晓寒对彭萍萍说，“把杨瑞霞叫来。”

朱斌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竟然请王晓寒坐下。

王晓寒顿感一股厌烦从心底冒出，看着张雪梅的照片，心陡然柔软，想着，雪梅呀！真难为你了，与这样的人共事多年。

朱斌仿佛刚找到说话的感觉：“安夫人，我先汇报一下关于微生物研究所的级别，这个问题不明确，整个报告就无从写起。”

“朱斌呀，那你就先从级别写起，怎么想的就怎么写，好吗？”

“感谢安夫人如此信任，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本着从长远发展的原则，立足本厂的实际情况，着眼国内生物发展的趋势，写出让您满意的报告。”

“好的，期待。去吧。”

“还有一件急于解决的问题，我的办公室设在哪里？你看，徐驰接替了我，为了尽快让出办公的地方，我的办公地方首先要解决。”

王晓寒说：“办公地方暂时搬到菌种室那边，等研究所建成，由你自己决定。”

彭萍萍带着杨瑞霞进来，见朱斌还没走不客气地：“朱斌，郭总请你过去，有事说。”

朱斌这才很不情愿随彭萍萍离开。

杨瑞霞很清秀，眉眼布满机敏，睿智，只是脸上尚未褪去学生的韵质。

“安夫人好！一直没机会自我介绍，我今年二十四岁，毕业与中山大学中文系，硕士学历。这是我的学历证书。”声音很轻，面带羞怯，目光笃定。

王晓寒看着她的学历证书，心里顿时疑问，学历证书是真的，难道我判断有误？不，不可的。于是，不经意地：“一直在中山大学就读？”

“不。本科就读与华东政法大学，因本人喜爱文学，报考了中山大学古代文学研究生专业。”

王晓寒眉头舒展，心里说，这就对了，中文研究生专业不一定是本人喜欢，可能是工作需要。好吧，你肩负特殊使命，不说，我不会再问，略微思忖说，“你先在办公室协助彭主任工作，可以吗？”

“服从老板安排。”

王晓寒觉得不妥，人家来了就是要进入公司心脏，我这么安排岂不让她的领导怀疑。可是，让她当董事会秘书，注定会引起内部的猜疑，正在纠结，胡若雯进来，看着杨瑞霞，眼里投过询问，这谁？

王晓寒做出刚决定的样子，问：“杨小姐，会开车吗？”

杨瑞霞频频点头，说，“我呀，可喜欢开车了。”

王晓寒心里一松，这就好，说，“好呀，我不会开车，正准备给办公室添一台车，我外出时就用由你来开车。去吧，先到办公室，住的地方彭主任会安排的。”

杨瑞霞放下履历表离开，胡若雯拿起看着，用疑惑的眼睛看着王晓寒，“什么人呀，你对她这样？”

王晓寒觉得不该对胡若雯隐瞒，说是刘书记的安排。

胡若雯警觉地：“我怎么觉得怪怪的，一个市委书记往私营企业安插一名研究生，没道理呀。”

王晓寒不想把自己的猜疑说出来，只是说：“不用多想，以后会知道的。不过刘书记告诫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你是我妹，动辄对我使小性子，不说怕你使坏。切记，绝不可告诉任何人。”

胡若雯恍然大悟：“噢，明白了，卧底——”

“休得瞎说！走，去公安局。”

胡若雯把手里的钥匙往王晓寒手上一丢：“人家竟然来了，你怎么好冷落呢，没听她刚才说，可喜欢了。姐，带着我呗，也好长长见识。”

“若雯，切记，在杨瑞雪面前不许说半句试探的话。”

“兮，我又不弱智。”

两人下楼，遇见郭连成和孟莲，王晓寒对孟莲微笑，点头示意，眼神传递出，什么也不用说，一切都过去了。

郭连成眼里闪出，安夫人可否稍停，不是我要上来见你，是孟莲有话要说。

孟莲情绪明显激动：“安夫人，容我说句话，就一句。”

王晓寒站在上一个台阶，伸手抚摸孟莲的肩膀，说，“孟师傅，你没错，论起错来，我更严重。什么也不用说了，好吗？”

孟莲嘴唇噏动：“我不说，只是想当你的面……”说着，用力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转身抹着眼泪快步下楼。

王晓寒难过、内疚，埋怨，这些情绪都凝结在目光中，投向郭连成：“老郭啊，你就这么做工作的？这是打我的耳光！”

“安夫人，我冒死说句话，先不说这个耳光打谁，刚才你的一句让我彻悟，自从走进柠檬酸厂，我都是把个人放在心上，尤其在用人上，更是顺眼的人用，不顺眼的，技术再好也不考虑。您刚才说，孟莲的技术在空压机厂堪称一流，可你是否知道，她以前不是搞技术的，是……是搞销售的，因遭到周如生排挤，才被下放到车间。可是，谁也没想到她用了一年的时间，完全掌握对空压机的维修，保养，直至达到无人能比的境界。这么说，不是为了证明她聪明，而是想说她有一种敬业精神！因此，我恳请您把她调到销售部，她若不比某些人出色，不用安夫人处置，我引咎辞职，下车间当工人，一直到退休！”

王晓寒很不舒服，明摆着，这是与许颜芹争夺销售权。许颜芹主动辞去财务部长，去销售部当业务员，你老郭力推自己的心腹与之抗衡，难道说，两位董事长的离去也不能根除多年形成的争斗劣根？

她正想着，胡若雯说，“郭总，你是想让安夫人在全厂职工面前出尔反尔吗？点火仪式上宣布过的人事不动，为何冒死也要抹去安夫人说过的话？”

郭连成一愣，懊恼地直摇头：“我真该死，蠢得向一只掰玉米棒的猴子，对安夫人的话句句想落实，结果一件也没落实好，多亏若雯提醒，我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说完，匆忙上楼。

王晓寒用赞许的眼光看着胡若雯，笑着：“这么厉害干嘛？”

“看着他就来气，想要的得到了，该知足的，还耍心思，还没完没了呢。看来，祝姣曼比你我更了解这些人，真该听她的建议启用新人。”

“糊涂了不是？现在不能用休克疗法，不然，只怕连点火仪式也不能如期举行。”

出了办公大楼，胡若雯恍然地：“忘了叫上那个新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