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2879 字 2021-07-08

“不是单位,我朋友开了一家餐馆,你去当服务员。”

罗青竹听了,楞了片刻,眼泪气出来了:“私人的!小饭店!跑堂的!你还不如让我死了干净!”

周如生张口结舌,无奈地摇头,不再多说一句。

以后的日子陷入冷战。周如生上班,出差,回家吃饭睡觉,罗青竹白天昏睡,晚上彻夜静坐。终于一天,为了儿子开家长会的事,夫妻发生激烈争吵。周如生让她去给儿子开会,她说没脸,不去。

“我要上班,不然,全家人都得饿死!”

“死也不去!”

周如生一怒之下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营业员吗?”

“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只剩下一点尊严了。你若嫌弃,离婚就是了。”她决心已定,离了婚马上去死。

这以后,两人中止了夫妻生活,不是周如生故意,而是罗青竹执意如此。这样的“执意”,本质是让丈夫知道,她还是一个女人,有着别人无法替代的价值。然而,令她伤心的是丈夫接受了这个挑战,从不流露妥协的迹象。

不久,周如生升为科长。她想,该是自己妥协的时候了。谁知,她的委屈,主动,却换不来丈夫的回应。糟糕的夫妻生活又多了一层“霉变”,她的心在岁月中一点点死去。

当了科长的丈夫比过去更忙,几乎长期出差,即便在家呆上几日,白天不回家,晚上很晚回来,上了床到头便睡。有时候,她靠在床头,看着酣睡中的丈夫,心里问,你怎么啦?难道也像盛大捷,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女人?不然,为何对我这样?早知这样,我不如答应了盛大捷,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唉,看来,人的尊严不是靠品质,而是靠金钱才能保全。难道说,我这辈子就这样完了,人过中年就蜕变成一个没有工资的保姆?

生活的惩罚还没有全部落下,几个月后,儿子初中毕业,说什么也不愿上学,闹着要去嵩山少林寺学武术。周如生暴怒,痛打儿子一顿,没成想儿子还是不辞而别。

罗青竹几乎疯了,与周如生大打出手,竟然失手用茶杯把周如生的头打破。看见了血迹,罗青竹才冷静下来,跑到儿子房间,关门大哭。

三天后,儿子从郑州打来电话,说,不怪爸爸,也不怪妈妈,自己喜欢武术。罗青竹哭喊着让儿子回来。儿子说,不可能的!既然出来了,就不可能回去。

儿子走了,家彻底空了,罗青竹整天呆在儿子房间,呆坐,不厌其烦地整理衣服,书籍。有时候,捧着衣服,嚎啕大哭。

过了一些日子,她开始翻阅儿子的书籍,这才发现书柜里,床底下全是武侠小说。原来,儿子是被这些书害的。为了说服儿子,她开始阅读。渐渐,她喜欢上了这些书籍,仿佛发现一个迷幻的世界,那里有着自己前世的足迹和喜怒哀愁。

一年下来,她看完儿子所有的藏书,觉得不过瘾,没事到书店闲逛,希望能发现新的世界。

武侠境界覆盖了过去的人生记忆,她开始懂儿子,也开始了新的困惑。儿子可以追求,寻觅,自己呢?什么也不能做。现实的生活与爱恨情愁,刀光剑影的世界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栅栏,可怜自己人近中年,没有资格翻越这道低矮的栅栏。

旺盛的精力,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狭窄的生活空间,形成强烈的反差。有时,她恨不能离家出去,去一个庙上削发为尼,把丰满的后半生在香火和钟声中度过。她的内心浩如烟海,表面上一如既往,平静如水。

一天,她行走在江边,一位中年男人过来,可怜兮兮地说:“大姐,求你帮个忙。”说着,从手怀里掏出一个玉镯,说,“这个玉镯是我要送给妻子的,因钱包丢了,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它卖了,换点回家的路费。钱,你随便给。”

罗青竹看着玉镯,明知道是假的,心中的孤独和狭义热肠迫使她接过来,看了又看,戴在手腕上,顿时,体内导电一般地温暖。她毫不犹豫掏出衣兜来的四十多元钱,递在男人的手上,情不自禁地说,“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钱不多,噢,要不,我把耳环也给你,拿到别处兴许能换点路费。”

男人很感动,似乎看出了什么,拿了一对耳环,说,“大姐,你是一个好人,我能拥抱一下你吗?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能感谢的。”

“不要了吧。”

男人慢慢靠近,紧紧拥抱着她:“大姐,你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好的女人!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

她回到家,把玉镯捂在胸口,想着,这是那一辈的缘分啊,不知今生是否还能见面。她明知道这个人是骗子,假玉镯不值十元钱,可她宁愿相信这是前世的缘分。真?什么是真?自己的丈夫是真,能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吗?钱?钱是来干什么的?再多能买来一个永远忘不掉的回忆吗?

柠檬酸厂转让后,周如生的收入颇丰,每月给她的钱花不完。生活没有了经济压力,工作显得无足轻重,唯一的焦虑是孤独。有时候,实在憋极了她会着意打扮一番,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能有人主动上前搭讪。每次出去,除了带回一身的疲惫和失望其它一无所获。

夜间,她把玉镯在身体上摩擦,回忆着江边那个男人的样子,重温他紧紧的拥抱。一次,她发现玉镯在腹部摩擦时,体内莫名地释放出快感。这是一种女人高-潮的前兆,她激动地喊着,纵情地释放着。

这个夜她睡得很沉,沉到了生命的原点。感觉半梦半醒的时候,天已大亮,但她还不愿醒来,知道自己睡在床上,可江边遇见的那个男人清晰地躺在身边。她问,你是哪里人,怎么一去不回了?你可知道我常常想起你?男人说,我是泉州人,为了生计走不开,所以不能来看你。

她说,那我去看你,可以吗?

可以。

男人说完起身走了。她想起身拉住他,可是怎么也起不来,似乎有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胸口,挣扎了一会,她才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浑身瘫软地一动也不能动。

坐起来,无意识地冒出一句,“我要去泉州,验证一下这到底是他托梦,还是自己太想他,一个人做梦。”

她离开家,无须对任何人说,儿子不在家,丈夫出差,十天半月不回,其间不会给她一个电话。

起床后,吃过早饭,她开始犹豫,梦能信吗?假如他告诉我是泉州人,有联系地址,去了还有可能见面,若纯粹是梦,跑那么远岂不是白花路费。算了,不走了。

这个决定刚下,心里一阵阵地难受,感觉若不去心里的难受会发芽,生根,肆意疯长下去。

唉,出去走走吧。她对自己说。

出了门,不由自主地朝着江边方向,她走着,心里有了期盼,说不定他来了,就在江边等着我呢。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南河大桥,顺着江岸一直往南走,到了会面的地方,眼前除了滚滚的江水,只有几只鸟儿从面前飞过。

她坐下来,把手腕上的玉镯退下,双手捧着,泪水一颗一颗落下。她一直这样坐着,每当要起身的时候,总感觉那个男人马上就过来。

想着,她把目光痴呆呆地送往江面。春天,满江激流涌动,江水淹没了河边所有的植被,惟独江湾不远处因江水携裹的泥沙形成的小岛笼罩着一层透明的,变幻的紫色雾气中岿然不动,岛上生长着茂密的柳树,各类鸟儿盘旋在小岛上空,寻找落点。大一些的柳树垂下无数根柳枝,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短浅的波纹。树丛下,嫩草青青,欣欣向荣。

看着,她眼睛有些酸涩,慢慢仰起脸,目光越过江对岸的山峦,投向更远的地方,天边飘着一层渔网似的炫丽烟云,遮住没有血色的太阳,隔着一片浅灰色的云朵,却是万里晴空。

“该回去了吧。”她轻声说。

“不!我一定要等,今天他若不来,我就把所有心思都抛到江中,永远不再想起。”

她这样的话说了上百遍,直到夕阳西下,她的心终于死了,一丝活力没有,只有一遍遍誓言被遗忘在江岸。

回家的路很长,很慢,有一个潜意识在提醒她,这样不行啊,对他的感觉已经长成了一块肿瘤压迫在心头,我不相信梦还能相信什么?

上了南河大桥,一辆长途卧铺客车停下,对着桥头的行人大声喊着:“泉州,福州。”

罗青竹忍不住跟了一声:“泉州呀!”

“是,泉州。大姐上来吧,正好还有一个好位置。”

她竟然鬼使神差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