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3050 字 2021-07-08

罗青竹的姑妈——罗子英,这个名字是李春江早晨起床,在书桌上一盏奖杯上发现的。一夜未眠,他精神有些倦怠,见书桌边放着一本“蒙田随笔”,便打开阅读。这是一本他从未读过的书,看了几页,竟然被书中富有哲理的文字吸引,以至肩上落下一双手,才恍然回头。

罗青竹神情愉悦,目光明澈:“哥,吃饭了。姑妈早早起来,熬了小米粥,正在厨房炒菜。”

“你怎么让她做?”

罗青竹幸福地:“我又不知道她何时起来的,睡之前还想着,天亮早点起弄饭,让姑妈多睡一会,好过来给哥说话;谁知老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又醒不来。”

罗子英在厨房喊“青竹”,她应了一声,拉着李春江去卫生间洗漱。进了卫生间,见漱口杯上横着挤上牙膏的牙刷,李春江端起来刷牙,嘴唇肿的发紫,脸颊上出现一块拳头大的淤血,对着镜子看着,镜子上折射出惨不忍睹,后悔打架时候苦肉计用过量了。

罗青竹端着砂锅刚到客厅,忽听有人敲门,楞了一下,回头喊:“姑妈,有人找。”

罗子英一手端着鸡蛋炒辣椒,另只手端着炒绿豆芽出了厨房,先对李春江微笑一下,听着笃笃的敲门声,思忖的样子:“不可能是找我的,青竹,开门。”

李春江顿时紧张了,莫非昨晚的械斗伤亡严重,警察找了过来。

罗青竹放下砂锅去开门,接着,一声惊呼:“周建!你怎么来了?姑妈,周建来了。”

罗子英端菜盘子还没放下,转身端回厨房,出来时面无表情,径直进了卧室,隔着门说:“有话外面说!我这里不欢迎周家的人。”

“周建,别进来了,我们到楼下说话,姑妈就这脾气。”

一个隐忍的声音传来:“假如就是你一个人来,我是不会蹬这个门。”话音未落,一个中等身材,身着黑色风衣,围着一条白色围巾,脸型瘦小,五官紧凑,眼睛冷酷,目光充满有恃无恐的三十来岁男人进来,傍若无人地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把一包进口烟拍在茶几上,掏出金光灿烂的打火机,点燃嘴上叼着的烟,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眼睛盯着烟头,问:“为什么要躲?”

李春江沉默。

“你在和谁说话?”罗青竹上前,恼怒地。

“婶子,我没问你。”

“你凭什么这样子?出了天大的事有我一人担当,与他没关系。”

周建漫不经心地:“什么事也用不着婶子担?我只想弄清楚这个人的来路?为什么要连夜逃跑?”说着,他的手从肩上指着罗子英紧闭的房门,说,“这个姑奶奶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若不是故意躲着,你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婶子,来这里不会是你的主意吧?”说着,猛然站起,直视李春江:“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

这在李春江预料之中,说,“打架时候丢了,连同手机,钱包。不然,我何苦跑几十里来这里。”

罗青竹说:“身份证,我见过的?我的事,你若不想问就直说,干嘛找人家的麻烦?”

“婶子,我没工夫找他的麻烦,关键是他的行为诡秘。假如没有隐情他跑什么?你虽然和我叔离婚了,可还是我堂弟周强的妈妈,过去对我有恩,我怎么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与你在一起?你是长辈,个人问题我无权干涉,对这个神秘的外乡人,我不能不问。身份证丢了,我信——叫什么,哪里人,多大了,这些不会丢吧?”

报出孔衍文的身份证上的信息,李春江以为可以搪塞过去,不料,见周建用手机通报出去,心里一凉,完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要暴露。唉,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败在这么个鼠辈手下。自己败得有多惨都无关紧要,关键是安南山的案子要石沉大海了!

仿佛听见王轶臣安慰说,春江,别这么自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反而认为,周建的反应更进一步暴露他是谋害安南山的凶犯。不然,他不会如此惊觉,能发现了疑犯就是最大的收获。

罗青竹不停地说着什么,李春江没心思听,心里准备如何摆脱周建,最简单的办法是跟他走,然后见机行事。

这时,周建的手机响了。李春江知道,孔衍文身份证证上的信息过来,好在周建没让他报出家庭住址,只让报出姓名,年龄和籍贯。

李春江之所以记住了孔衍文这个人,是因为十多年前,他去山东曲阜追捕逃犯,当地同行请吃饭,酒席间,曲阜刑警队一名警员晚到,进了包间看着他愣住了,好似刚在门外分手的熟人。在场的同事问,你们认识?这名警员摇头,说,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长相如此相像的人。

像谁?

这位警察打开腋下的卷宗袋,抽出一张印有头像的材料,在座的同行们看了,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李春江接过一看,惊呆了,说,这——不是像不像,简直就是一个人。

“哎,这人犯了什么事?”几张嘴异口同声。

警察收回了材料,说,“这是一名中学老师,借着辅导学生诱奸了一位十四岁的女学生。真不可思议,你看,这么一位仪表堂堂的家伙,竟然做出这么下流的事。可惜了。”

周建挂了电话,揶揄地:“孔衍文,我想,你没有把自己的光荣历史告诉我婶子吧?否则,别说带你来这里,只怕连房子都不会转租给你。”

罗青竹恼怒地:“他有什么历史,关你什么事?我与你们姓周的没有任何关系。”

周建如释重负,讥讽的口吻:“可是关你的事!难道你愿意嫁给一名强奸幼女,获刑七年的劳改犯!”

“放屁!给我滚出去。”罗青竹猛拍一下八仙桌。

周建走到李春江面前,用手背拍打着他的脸:“难怪你怕见警察,原来心里有鬼,担心揭穿你的谎言。强奸犯——以为远走千里就能脱胎换骨?就能把自己脏脏的过去洗白?当然,我不会干涉你如何骗别的女人,不巧的是,你骗了一位警察的至亲!如果再敢隐瞒,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完,打着哈欠离去。

李春江心里一阵狂喜,好险啊!闯过了这一关,真正的较量才开始;小杂种,不要得意,鹿死谁手没有定论。

罗青竹浑身僵硬,满眼惊恐,嘴唇不停颤抖。

李春江看着她,心里酸楚,暗自说,对不起啊!青竹——如此伤害你实在迫不得已。假如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还爱着,我会考虑的。

李春江内疚地转身,到卧室去拿自己的行李,再次回到客厅,罗青竹冲上来,嚎叫着:“这不是真的!不是!你说——不是!”

李春江低垂着头,装出羞愧的样子,说,“是真的。”

罗青竹后退几步,展开双臂,拦住去路:“你老婆怎么死的?说,说实话!”

李春江犯难,不知道孔衍文的婚姻状况,不敢再编故事,只能根据孔衍文当时的社会地位,长相做出推断;他一定有婚姻,而且条件还不错。那么,他犯下如此龌龊的罪行,妻子一定会提出离婚。于是低声长叹,说,“对不起!我对你说的都是假的,宣判以后她提出离婚。”

“你这个畜生!”罗青竹猛扑过来,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为何要欺骗我!你装得多像啊!说起妻子时泪流满面的样子,平常对我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你——不知道骗了多少像我一样不幸的女人!老天啊!为何要这样惩罚我啊!”

卧室的门猛然打来,罗子英脸色煞白,浑身战栗,手指着门:“出去!都给我出去!”

李春江不敢再看一眼这位花魂雪质的女人,夺路而逃,出了楼梯口顺着上班的人流来到大街,拦了一辆出租车,说,“赣都市。”

出租车司机从反光镜看着李春江,问:“怎么被打成这样?”

“别问了。债务的事。”

李春江闭上眼睛,想着,这样也好,侦查的目的实现了,顺便摆脱一桩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罗青竹——只怕我到死也忘不了你!我们相处只有十几天,可我从你身上懂得了女人和感情。

出租车行走了十几公里,听见司机惊呼:“这个女人不要命了!”

李春江睁开眼睛,看见一辆摩托在前方飞驰,罗青竹身影飘逸在蜿蜒的山路上,眨眼之间消失在弯道处;心里说,再见!一个自强、自尊、自爱、自信、自守,爱憎分明的女人!

出租车快要上省道,前方路口横着一辆摩托,罗青竹伫立车前。

李春江说,“师傅,请停车,找我的。”

下了车,他对冰雕一般纹丝不动的罗青竹说,“我骑车,你乘出租车,有话店里说。”

罗青竹则过脸,眼睛斜往山坡,落下泪水,鼻子周围的肌肉,神经紊乱般地颤抖,对着浓雾弥漫的山谷,脸上露出凄迷。

司机问:“我可没时间。”

李春江刚要说话,罗青竹过去,递上钞票,说,“请回吧。”

出租车掉头,李春江说,“师傅等下,我的包还在车上。”

在李春江接过包的时候,罗青竹把摩托车移到路边,走近悬崖边,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人!一个比一个坏!”

李春江担心她情绪失控,上前挡在她面前,说,“要不,你把我推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