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2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2801 字 2021-07-08

“若雯不要哭,天塌不下来,静观其变。”

“安夫人,你想观什么我知道的,有些话我不能说,可我拿人格担保,张总这么做是为你好!你这么说,我心里很难受!张总听了更难受啊!”

“若雯,你有什么话不能说?难道你怀疑我的决心,质疑我的智商?”

“不是的,真的不是!你难道没看出来,今天假如不是你出面,张总会被警察带走?甚至会被拘留。你真的不想这是为什么吗?还有,在从南昌回来的路上,张总故意说公章在她身上,结果一伙人拦下她,搜身、侮辱;你不想她的用意?”

王晓寒幡然醒悟:“明白了,我明白……若雯,你还有话,为何不能说出来?”

“我答应了张总不说的,哪怕被你误会也不会说。安夫人,听我一句吧,先回家呆些时日,等一切风平浪静我和张总去接你。”

王晓寒犹豫片刻,说:“好吧,我听你的。”

“你在哪?我送你。”

“不用送,我让家里人来车接。”

挂上电话,王晓寒的心渐渐沉重,一切都清晰了,张雪梅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让我和周如生都离开,由她完全接管柠檬酸厂。要走也罢、离婚也罢、复婚也罢、万变不离其宗。若雯呀,你被张雪梅蒙骗了。

不一会,有人敲门,许银花推开门,说:“下面有个人找你?”

“谢谢!让他上来吧。”

王晓寒站在门前,想着樊溪红样子,猜着吴敬仁的长相。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接着,一个英挺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出口,两人同时楞了一下。

“吴先生,请!”她伸手示意。

吴敬仁到了近前,拘谨地:“这里环境不错,王女士请!”

王晓寒返身,把对窗的位置留吴敬仁。

他慢慢坐下,窗外的光照在他脸上,如罩在舞台上聚光灯里,把一位浓眉大眼,眉宇间透出一股文气,目光炯炯有神,深邃沉实,面容英气四射的脸照得一览无余。

窗外的光线从吴敬仁深灰色大衣上折回,仿佛整个人坐在光束里,只是双手不自然地交叠在桌面,脊背挺直,缺少舒展,泰然。

王晓寒心里有了判断,此人相貌无可挑剔,温雅有余,内质空泛。

她不由想起同事对自己丈夫的评价,“你家先生,那真叫男人,看上去就让人内心生出畏惧。从头到脚都释放成熟男士的魅力。眼睛深处,别有天地。往面前一站,如立于泰山之巅,说话声音如寺庙钟声,幽幽传来。眼睛雪亮,如阳光洒在水面上,放眼天边,风起云飞,让人想起海域,浩瀚、宁静,从容。”

眼前这个人,有种先天性的困窘和尴尬,眉宇间如退潮的海滩,到处遗弃耗尽生命的贝壳和繁芜的藻类。神情里潜伏着陈旧的幻想和不胜辽远的期许,嘴唇边流露着淡若烟霭的哀愁。高挺的鼻梁蕴藏些许寥廓,可惜两边如生长不尽的自卑藤蔓,爬满两颊。眼神偶然露出孤傲的矜持,高贵的冷漠,也含有不苟且,不妥协,不屈服的气魄。这么多的元素缺少刚毅的支持,此起彼伏,反让人感觉出一片坍塌的废墟。

吴敬仁越发不自然,眼睛盯着桌面,问:“找我何事?”

“想说的太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吴先生不是也有话要说吗,要不,你先说。”

“我也是。不过,最想说的是想让雪梅离开,同时也劝你离开。”

“可是,我们都离开了,清源生化怎么办?”

“想问一下,你说的清源生化指的是什么?资金、设备还是人?”

“都有。”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找我想说什么?”

“能告诉我吗,为何要张雪梅离开?你母亲找过我,让我辞退雪梅,可她说的理由我不能认同,所以没答应,希望你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吴敬仁沉默。

这时,许银花进来,问中午吃什么,王晓寒说,两个人,你看着办。吴敬仁忙说不在这里吃,王晓寒说,一顿便饭而已,不要客气。

许银花说:“一个黄焖鱼,一个肉沫豆腐,另外烧一个丝瓜蛋汤。”

“好的。”

吴敬仁沉思着说:“若说原因很简单,这个厂是借尸还魂的怪胎,本身携带的疾病不可能治愈。你家先生能让它活过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不要指望一个地方降落两次奇迹。所以我劝你还是拿了钱走人。不然,真的会落得人财两空。”

“吴先生,为何认定我和雪梅会失败呢?你难道没看见情况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即便是你说的那种结果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医生,最懂得生命只不过一个过程,从降生的那一刻就走向死亡,总不能因为最后的归宿是死亡就不活了?”

吴敬仁苦笑一下,欲言又止。

王晓寒从他的苦笑似乎感觉到他与张雪梅离婚的原因,两人对人生的认知相差甚远,如何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除非他没有说实话。可是一个人想法可以掩饰,表情和眼神是无法掩饰的。

我不相信这个内心空洞的人是张雪梅的同谋。

两人说了一会话,菜上来,许银花问是否喝酒,王晓寒见吴敬仁不语,说,喝点吧。可是,酒上来,他又说不喝。

“既然要了酒,多少喝一点吧。”

王晓寒也就是说一下而已,吴敬仁反而不再坚持,这让她很为难,不陪着喝点礼数说不过,喝,实在不想,心里特不舒服,想着,与这个人打交道到此为止。

吴敬仁喝了几杯酒,表情放松许多,但仍然保持一种故作深沉的样子,每次碰杯,王晓寒只是沾一下嘴唇,滴酒不进,话也很少说。

“王女士,怎么不问我和雪梅为何离婚?”

“我只关心工作方面的事,你若愿意说我洗耳恭听。”

“其实,说了也不妨,我们的婚姻都毁在周如生手里,这个人太阴险,你若想拯救柠檬酸厂,最好到宜春那边,彻底撇开他。”

“谢谢。不过,我和雪梅达成共识,放弃宜春。”

吴敬仁遗憾地摇头:“真不知道是雪梅影响了你还是你影响了她;还是,你们都受了同一个人的影响。”

王晓寒心里回应,后一句你说对了,毋庸置疑,我是受丈夫的影响,至于你的妻子受到谁的影响现在不好说。

她不想再说,也不再劝酒,拿起碗装米饭。吴敬仁推开酒杯,舀了一些汤慢慢喝着。

两人简单吃了一点米饭,午餐匆匆结束。

王晓寒站起,说:“吴先生,我答应了雪梅暂且回去,马上去车站。谢谢你肺腑之言!”

吴敬仁深吸一口气,离开。

许银花进来收拾碗筷,看着几乎未动的菜:“怎么?不合口味?”

“不是。大娘,我出去转一下。”

院内很安静,眼前一处处宅院仿佛无人居住,只有从树林中传出一些鸟儿的叫声。王晓寒顺着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往树林深处走。很久没有散步了,走着,脚下的路消失,眼前一边柔软的衰草,踩在上面绵软无声,鸟儿的叫声也消失,寂静中分泌出慰藉和深邃。

静谧之中,人,更容易神智清明,往日,愁苦悲愤的日子仿佛被一棵棵挺拔的松树吸纳,以不变的姿态,静观树下人的走动。

她深切看着每一株树,体味泥土之中的寂寞,心绪顺着脚跟渗入地下,顺着树根感知向上的艰辛、沧桑、从容与慈悲。不知不觉中,她的思绪依附在高高的树梢,内心感触到沉静而高远的存在。

万籁俱息,她靠树干上,思念如同潮汐,扑簌簌漫过整个树林:“你在哪啊!”。

她打开手机,逐一翻检手机中的信息。一百多条,这些信息都是丈夫发给她的,是因为手机容量取舍后的储存,她舍不得删除。最远的一条还是两年前,丈夫签下收购柠檬酸后发给她的。这些文字,蓄含着血染悲壮的斗志、大善盈胸的宽厚、历经沧桑的沉实、超脱尘俗的豁达,让她的心平和而温暖。

手机里也有几条她的回复,她留着,那是因为是灵魂的絮语。

“有一种情感,一尘不染,纯挚地爱着,厚实、致密、温暖、无邪。你是我生命的天空,浩瀚无边,廓然无累。在你面前,我唯一能持的姿态,敬畏与谦卑。你让我做人,温和、稳定,真诚、善良。你让我懂得,坚守,不必锋芒犀利;安然,却不畏首畏尾。你的言行告诉我,人,始终以自己的姿态活着,无论人生际遇如何变幻,依然本色、淡定地释放生命的光辉。”

她在丈夫最后一条信息下面回复,“无论你在哪里,如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