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梅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王晓寒会与周如生私相交易，在胡若雯的劝说下，怒气渐渐消释。当她站在门外，听见王晓寒说出“睚眦必报”，怒火骤然腾升，发了几句狠话，眼里喷着泪水下楼。
一楼过道里站满对她忠心耿耿的职工，有人开始谴责王晓寒，有人借着骂周如生发泄对王晓寒的不满。她不想听，更不想搭理，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心里的泪水全流出来。厂区内一簇簇围着说话的人见她急走，预感到情况更复杂，纷纷跟着她往办公楼聚集。
一些站在办公楼附近的人迎上前，想说话，看着张雪梅盛怒的脸，滚落的泪，不由往后缩。张雪梅准备上楼，听到楼梯上不断有上上下下的脚步声，改乘电梯上了六楼。
六楼是安南山办公的楼层，那间挂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从安南山离世就一直锁着。昨天，胡若雯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她，她说，我怎么能用，留着给安夫人吧。胡若雯说，那是你的事，现在必须交给你。
她打开门，里面还是熟悉的样子，明知道椅子上的主人不在了，感觉他没走远，只是一时有事，马上就回来。
张雪梅愣愣地站了一会，把门关上，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办公桌走去，到了桌前轻声地喊一声，“董事长！”冥冥之中听见一声“坐吧。”她知道是幻觉，强迫自己相信是安南山的灵魂，哽咽地说，董事长，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老婆，敌我不分，竟然与谋杀你的仇人私相结盟与我作对。你怎么不说话呢？我以前是一个无神论者，自从你离开，我相信生命之外还有一个世界，你在。你帮帮我呀，让你的夫人幡然醒悟，不要阻止我的行动。你要相信，我的包容不比任何人差，容得下周如生、郭连成，量他们不是我的对手。可是，我要的是凶手，而不是包容。你——你若不帮我，可别怪我对你夫人无礼！谁也不能阻止我寻找杀害你的元凶。我这么做不为别的，而是救赎！你的死，与我的幼稚、隐瞒、姑息养奸有关，我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起身离开，走了几步，转过身对着空椅子深深鞠躬。
出了门，张雪梅在楼梯出遇见郭连成，两人对视着，她从郭连成的眼里看出犹豫、彷徨和无奈。
“张董事长，我可否……”
张雪梅想，眼下这种情况，只好用这个人了，我要借他的手把安夫人赶走，然后收拾周如生。我死了，也就是两败俱伤，那时，再由胡若雯把安夫人请回来收拾残局。但这个想法不能让眼前这个人知道。
郭连成战战兢兢地：“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当讲。”
“走，去董事长的办公室说。”张雪梅转身之间，心里冒出一计，自己要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向这位诡计多端，两面三刀的小人施加无形的威慑，让他从精神上顺从。
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张雪梅径直走向座椅，坦然自若地坐下，伸手右手示意郭连成坐在对面。郭连成手触碰了一下椅背，退回一步，诚惶诚恐地：“董事长有何吩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怎么想的？”张雪梅直视着他。
“唯董事长想法是从。”
“那，你可以走了。”
“不，不，我担心说错了，让你失望。”郭连成上前，再次扶着椅子想坐而不敢的样子。
“你说错的还少吗，做错的还少么？我不是没计较吗？”
“我说！我认为，目前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安夫人那样做，细想一下也不失明智之举。一张承诺，换来一个完整的董事会，而周如生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身败名裂。这种局面虽说他还占据一个总经理的位置，可上有你董事长，下再配一个他的死对手，他再坏又能怎么样？”
张雪梅想，老匹夫，该你清醒的时候你疯狂，不该清醒的时候反倒清醒清。于是，沉下脸来：“这么说，你不愿意与我站在一起了？好吧，不用你也能找到人。”
“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我担心你只是一时冲动，万一我做出冒犯安夫人的动作，你气消了，我怎么办？”
张雪梅做出抉择的神情，说，“好吧，看来不得不对你说了，我婆婆来过，你知道为何吗？”
“你婆婆？没听说的。”
“就是八一制药厂的政委。”
郭连成惊愕，只是吸气，接着，长长吐出一声“啊”，说，“那位找安夫人的女将军？她——她是你婆婆！”
张雪梅站起来，绕过桌子在空地上踱步：“是，吴敬仁的妈妈樊溪红。”
“我的上帝呀，难怪吴敬仁那么傲气，原来有这么一位妈妈。那，怎么没听说过？”
“她是她，我是我，有什么好说的。她来找安夫人，说八一厂要改制，军转民。她呢，想回省军区，推荐我去八一厂接替她，请安夫人放我离开。”
郭连成五雷轰顶的样子，挡在张雪梅面前：“董事长，不能走啊！你走了，这么厂就垮了。尤其是现在，安先生离世，大厦几乎倾倒，是你力挽狂澜才转危为安。你若离开，清源生化死定了。”
张雪梅无奈地：“我实在不愿意和这群人打交道了。八一厂都是军人，他们素质高，纪律性强，资金雄厚，背后有强大的军队医院，这样一个平台，换了你舍得丢下？”
郭连成恐慌，后退几步，转身面对办公桌椅，连连作揖：“安董事长啊！您亲手缔造的清源生化面临灭顶之灾，你显灵吧，不要让雪梅离开！她若走，安夫人什么也不懂，一副菩萨心肠，怎么能掌控这么大一个公司。我对天发誓，要不了一年半载，整个公司的资产会被周如生，许颜芹掏空。到了那时，我们怎么办啊！”
张雪梅站在他身后，心里说，总算说句人话了！
郭连成站起，垂死一博的语气：“雪梅，只要你不走，说吧，要我做什么？”
“走还是要走的，但是走以前，我要为安夫人铲除后患，不但要免去周如生的职务，还要把他从董事会里清除！我离开后，公司总经理一职不能交给老人员，不是我对老人员有成见，而是用了谁，其他人心里都失衡。因此，我要用若雯！至于副总，可以从老人员中挑选，这就要看谁能在关键的时刻替我出力了。”
郭连成愣怔地：“请张董事长明示，要这个人怎么做？”
“很简单，把安夫人赶走！先让她回家呆一段时间，等我解决了周如生，恢复生产，我带领这个人去向她负荆请罪。她是一个明白人，届时，不但不会怪罪，反而会感激。”
郭连成茅塞顿开：“哦，我明白了！张董事长，我愿意接受这个艰巨的任务！”
“我也觉得这事交给你放心。不过，我的心思不可对任何人说，否则，下面的人顾虑重重，非但赶不走安夫人反而打草惊蛇。对你，我现在不能给予任何承若，只想说一份付出，就会有一份回报！”
郭连成挺直了腰：“这个我懂！其实孟莲听说安夫人不同意罢免周如生，早已按捺不住了，要找安夫人说理。还有那个半个脑子的唐再兴，听说工会要开除他，昨晚到了我家，都……”
张雪梅猜到他没说出的“都”后面的话，一定是——下跪了。
郭连成窥出张雪梅对唐再兴的厌恶，改口说：“不用他，孟莲一个人就能鼓动一帮子人。还有，你的那些校友，对安夫人丧失原则的做法极为不满，凭着我……一定能说服他们保持沉默。只是，若雯出面阻拦该如何是好？”
“若雯听我的，你放开了做，一定让安夫人离开！以目前的形势，周如生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只要安夫人不在，他只能束手就擒。”
“我毫不怀疑！张董事长，我有一个请求。”
“说。”
“这两天，你不要过来，我担心到时候你心软。”
“什么话，我这么做是为了她铲除后患，何来的心软！需要提醒的是你不能心软，心里时刻告诫自己，清源生化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们必须义无反顾！”
“我记住了！那，我下去布置。”
张雪梅目送郭连成离开，走近桌前坐下，看着空座椅，目光中饱含沾沾自喜，心里说，安先生，怎么样？这么一个老奸巨猾的人都听命与我。我呀，再不是过去那个傻乎乎的张雪梅了。等着瞧吧，周如生要狗急跳墙了。没关系，我做好了去找你的准备。呵呵，也不错的，到了天堂，我们一起开始下一个轮回，你还当董事长，我当副总……不可以，我要当总经理。唉，也不知道下一轮属什么？哈，也不错的，你属什么，我也属什么？真好！
她微笑着，脸上挂满泪水。
出了办公室，张雪梅抬头看着天空，有几片薄云移动，心里说，安先生，哪一片云彩是你？过不了两天，柠檬酸厂的天空又要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不过，那是我们的春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