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梅在自己办公室等胡若雯,内心格外激动。
“好啊!法人代表证到手,我先把周如生斩了。”她不时冒出这一句。
周如生再次把电话打进来,坚持要与她谈谈。张雪梅极不耐烦地:“不是说了吗,让许颜芹陪古老板是因为他是安夫人老乡,不给钱给点热情也值得你猜疑?哎,我说你想那么多干嘛!再说,安夫人都不同意付款,你急什么?”
“我不是急,而是觉得董事会开过,大家应该不计前嫌同心同德恢复生产,不该再勾心斗角。你凭良心说,我让得还不够吗?”
“够,你让得够!我也听够了,你休得再啰嗦!”
张雪梅坐下,链接上中断的思绪,许颜芹的挫败,周如生的焦虑,饺子店里的神秘人物,这些绝不是偶然,一定与安先生的死有关。我不能快刀斩乱麻地把周如生免职,清除董事会,那样,安先生的死可能会石沉大海。要把周如生放在温火上烤,把他罪恶的灵魂烤出窍。
胡若雯来了,喜忧参半地喊一声:“张总,办好了。”
“哦,快拿来看一下。”
张雪梅接过散发油墨气息的证书,仿佛接过死亡通知,泪水一颗一颗落下:“董事长的呢?噢,应该是被收缴了。唉,太可惜了!”
胡若雯从衣兜取出另一本:“我怎么舍得呢?”
张雪梅急忙接过,打开,看着安南山的照片,低头抽泣,忽然她抬起头,把安南山的法人证书打开六十度,立在桌子一端,拉着胡若雯站在证书前,两人同时把手合十默然肃立。片刻,她用沙哑的声音问:“若雯,你相信人死了有灵魂吗?”
“相信。我始终觉得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安先生是我爸灵魂的作用。我遇见安先生时,正是爸爸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所以,我信!”
“若雯,你跪过吗?”
“当然,在爸爸的坟前。”
张雪梅声音颤抖地:“我没跪过,始终以为那是中国人的耻辱。可这一刻,想与你结成姐妹,想请安先生作证;想跪,就是跪不下来啊!”
胡若雯慢慢跪下,很自然地对着安南山证书上的头像叩头。
张雪梅低头,难过地说:“对不起!安先生,我实在不能跪,请您原谅。这一刻,当着你的面我与若雯结为姐妹,此生,我的事业就是她的事业,我的亲人就是她的亲人!”
胡若雯把头抵在地上,哭着说:“安先生,你不会被打败的,因为有雪梅姐,有我!谁也休想把你打败。这一刻,我向你发誓!从此以后,雪梅姐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雪梅姐的爸妈就是我的爸妈!请安先生作证!”
张雪梅拉起胡若雯,两人透过泪水把心里呼唤传给对方。胡若雯先开口,“姐,什么时候带我回家,拜见爸妈?”
“开了董事会。若雯,下一步马上启动宜春厂,你和安夫人去那边,我留下来烧火——烘烤周如生。”
胡若雯点头。
这时,张雪梅的手机响了,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刚问哪位,觉得有点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
“雪梅,当了董事长就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哦呀!张主任,我说这么熟悉,您的消息真灵通,还没来及向你汇报呢,听谁说的?”
“你们周总说的。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怠慢,所以向你道喜,向清源生化道喜!你若有时候,我代表经贸委去看你。”
“呀,领导骂我呢,你若有时候,我去看你。”
“有,有,很想与你面谈,然后好向刘书记汇报。”
“那,我现在就过去。是我一个人去,还是多带几位?”
“你一个人就行了,我怕人多,尤其是柠檬酸厂的人。”
张雪梅挂了电话,对胡若雯说:“若雯,你去对安夫人说一下,下午开董事会,研究启动宜春厂的事,人选的事会上定,先请她考虑一下。”
张雪梅来到市经贸委,见张颂满脸堆起笑,不好意思地:“领导的笑,让我看不懂,笑我不自量力吧?”
“哪里,哪里,我是从心里笑,清源生化有这样的局面太出乎意料了,你能脱颖而出,我想都不敢想。说说,怎么运作的?”
“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敢有什么运作,安夫人看得起,周总谦让,职工闹累了,我才勉为其难。”
张颂由衷地:“听这话说得,阿庆嫂似的,滴水不漏。刚才你在路上,我给刘书记报告了,他听了很高兴,让我俩一起过去。”
张雪梅脸有些红,说,“我就不要去了吧,最怕见领导。”
“你不去,首长还不骂死我。”
市委院落很大,占地一千多亩,市委主要领导在一棟红楼内办公。安南山去世前一个月,张雪梅陪他来过一次。路上,她发现安南山心情沉重不便多问,见到了刘名江才知道,市委想把张雪梅调到“赣都红霉素厂”任厂长。
她当时看着安南山,眼里流露出,你不要我了?
刘名江说:“你不要看他,看我。这件事与他不相干,他的态度不重要。说实话,我就纳闷了,同样的设备,同样的原料,同样的工艺,为什么你的长酸率那么高,红霉素厂那么低?市委想改制,由国资委控股,职工集资。我担心,改了庙门不换方丈,不会有好香火。所以,我想请你过去挂帅,怎么样?”
张雪梅惶恐:“不可以!我只能做具体事务,不能挂帅。柠檬酸厂搞上去了,不是我的功劳,没有安先生掌舵,我早触礁了。”
安南山这才说话:“刘书记,我可没说半句话,既然雪梅的态度明确了,也容我说话了吧。别的不想多说,在你这里私营国营,手心手背都是肉。国营的存在和私营的存在,对当地的经济发展所起到作用都是一样。希望刘书记以后不要厚此薄彼。”
刘名江遗憾地:“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雪梅的工作我交给你了,她若不去,我们以后没得朋友做了。”
“正是因为您对我有恩,我才对雪梅守口如瓶,现在她不想去,我不可能为了报恩自断手臂。你让我入股,技术支持,什么都答应,让雪梅离开,我做不到。”
“好吧,这事以后再说。”
张雪梅跟着张颂来到刘名江办公室,刘名江坐着,很疲惫的样子,用目光示意两人坐下。这与上次她与安南山进来,刘名江笑容满面,站起来迎上,客气地请他们入座形成极大反差。
张颂略微紧张地说:“张总,不,应该称张董事长了;她刚到,我就带来见首长了。”说着,窥视刘名江,则过脸小声说,“张董事长汇报一下具体情况吧。”
张雪梅觉得,刘名江似乎不满意她当董事长,心里顿生怨气,我们出那么大的事,你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如今我们杀出一条血路,你却这样一幅阴死不活的面孔!向你汇报,有什么好说的。
她把脸扭向一边。
张颂越发紧张,起身为张雪梅倒水,用身子挡住刘名江视线,伸出手摆动着,颤抖的几个手指,弹出无声的告诫,这可是本地的皇上啊!你怎么可以如此无礼!小姑奶奶,老朽求你了。
张雪梅装着没看见,漠然静坐。
刘名江说话:“张主任,你去忙别的吧。”
张颂畏缩离开,刘名江若无其事地:“小张,让你过来就是表示一下祝贺。再就是想看一下你的精神状态。看得出,你的压力很大,心事忡忡。既然结果出来了,也还不错,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张雪梅勉强笑了一下:“放不下的太多,不说也罢。”
刘名江沉思:“你不说我也知道,可我也不好说呀,只能建议你暂且放下心事,全力恢复生产,做你该做的事,想你力所能及的事,这样心情会渐渐好起来的。我期待柠檬酸厂会有一个好结果。还是那句话,私营企业的事我不能多问,也不该问。但有一点请你相信,你们的任何动向我都会关注。”
张雪梅缓缓站起:“谢谢刘书记!”
刘名江离开办公桌,送张雪梅出门。
走在市委大院的小路上,她忍不住泪水涟涟,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在沙漠中艰难跋涉,身后跟着一条恶狼,随时都会把她咬死在风沙中。
一阵寒风吹过,她把风衣领子翻起来挡住脖颈,心里呼唤,敬仁呀,多想你是一个顶天立地,心胸宽阔的大丈夫,站在我身边为我挡风遮雨,可你偏偏生性多疑,胸无大志……
她正低头想着,走出大门时前面站立一人,刚想绕开,忽听周如生说:“想什么,这么投入。”
张雪梅止步:“还能想什么,看了领导的脸色心里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