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寒从综合楼方向,穿过人群,快步走过来,几名警察上前拦住:“站住!你是谁?不要妨碍执法。”
“我是王晓寒,这个企业的投资人,副董事长。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你们到这里受谁的派遣?我要找你们领导说话,否则,我直接给刘名江书记通话!”
挡在她面前的警察让开,王晓寒走到门外警察前,对一位警察平声静气地说:“你的职务最高,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如此兴师动众?”
“你是谁?”
“我是死去的安南山爱人,王晓寒,不知是否有资格说话?”
“我们接到报案,说有人殴打你……处于对外来投资人的保护,我们出警,有什么不对吗?”
“请问?谁报的警?”
“有人。”
王晓寒回头望了一眼,厉声呵斥:“你们谁报警了?谁说我被打了?报警的人,请站出向警察解释清楚!”她转过身,对警察说,“你喊的人,一个是董事长,一个是工会主席,另一位是职工。他们没有一人动手打我,你们为什么要带走?你们警察到一个企业,不找这个企业的法人,不找领导,来了就要让全体员工都蹲下?请问,你们是替谁执法?今天,你不给个说法,我去市纪委讨个说法,市纪委不给,我要去省纪委讨说法。如果你认为我这么做也是妨碍公务,那就把我抓起来!我——跟你走!”
警察冷笑:“你这样,可想过后果?”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果比丈夫的死更可怕!不知道有什么比让几千名员工蹲下更羞辱的事!总之,我希望你们依法执行公务。至于警车被砸,我来承担维修费用。因为,我是这个企业的副董事长,工作没做好,造成损失,理当负责。”
警察说:“你既然这么说,我们撤,但愿你的好心能得到好报。”
警察开始撤退,无声无息离开。
院内,所有人不再说话。张雪梅一直站着,把目光投向天空,她感觉到王晓寒走近了,耳边响起:“雪梅,让大家散了吧,你不让我呆在厂里,说一下就行了,为何如此大动干戈?但我要告诉你,我可以不住厂里,绝不会离开赣都!因为我丈夫的魂魄在这,谁也不可能让我离开!”说完,转身走向综合楼。
张雪梅知道她回去取行李,心一阵战栗。
郭连成过来,低声问:“怎么办?”
“通知中层干部,开会。”
郭连成喊着:“车间主任,中层干部,到会议室开会。”
张雪梅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发现每个人脸上挂着复杂的怨恨,心里说,对不起!若不如此,怎能打败周如生!安夫人,老天知道我!
这时,综合楼门前人头攒动,她知道是王晓寒出来,不想看到王晓寒离开的场面,低头向办公大楼走去。上了五楼,胡若雯从下面追上来:“张总!安夫人走了!”说着,脸颤动着哀怨。
张雪梅喉咙痉挛:“准备开会……去安先生最后离开的地方。”
她进了办公室,浑身的血一下热了起来,望着窗外,慷慨激昂地说:“安先生,请原谅我对安夫人的不敬,等我赶走了周如生,立刻把董事长的职位还给你的夫人”。
二十分钟后,张雪梅上了七楼,进入站满中层干部的会议室,站在墙边,脸上挂着凄惨的笑容,说,“想告诉大家,周如生从这一刻,不再是清源生化的总经理!”
她昂起头,抽泣了一下,说,“理由不用说,你们也知道。至于为何要让安夫人离开,我也不想解释,一句话,今天让她离开,是为了明天把她迎接到董事长的位置上。安夫人之所以写下不免周如生职务的承诺,那是在周如生百般阻挠召开董事会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让步。按说,她完全可以不把那一纸被胁迫的承诺当回事,顺应全厂职工心愿,免去周如生的职务,但她的人格不允许食言。那怎么办呢?只有我们来帮她。由此可见,安夫人心胸宽阔,品质高尚,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拥戴这样的董事长呢?所以,我希望大家今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一定要安分守己地带领本部门的职工把清源生化搞上去。”
许颜芹哭着说:“张总,我们理解你,相信安夫人也早已识破周如生庐山真面目。你这么做,我们打心里感激!”
胡学勤说:“董事长,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免去周如生的职务,这是人心所向!我相信,笼罩在柠檬酸厂天空的乌云很快散去。”
张雪梅抬起头,满脸泪水,微笑着:“该说的都说了!我很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彭萍萍冲了过来,拦住张雪梅去路:“董事长!对不起!你原谅我啊!”
张雪梅含泪笑道:“没事,我挺欣赏美女蛇这个称谓,真的。”说着,离开会议室,从电梯直达一楼,走出大楼,驾车从熙攘的人群中缓慢穿过。
走进家门,心像无数毒针游离在血脉中,她问自己,这是怎么啦?不是打败了周如生了吗,为何心还如此难受?噢,该向安先生说一下的。唉!你在哪?在冥岗山上。你在。
她走到卫生间,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衣襟全是泪痕,返身出来,到了床前蹲下,拉出一个旅行箱,从里面挑选服装,选来选去,选中一套藏青色的毛呢西服。
这是清源生化高管礼服。看着服装,她不由想起第一次穿上,刚走进办公楼,立刻引起一片喝彩,心里得意,嘴上却笑着:“哎呀,起哄呢。”
进了办公室,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是蛮靓得哦。”接着,她想知道安先生看了什么反应,于是,拿了一份报告去见安南山。
安南山望着她,瞬间一愣。她心里说,真小气,夸一句又怎样呢?
她心里溢满得意,把手里的报告递了过去。安南山伸手还没接着,她发现拿错了,脸当时泛起了红晕。
安南山笑道:“时代不同,穿衣服的感觉亦然相同。”
“此话怎讲?”
“我刚当兵时,每次穿新服装,连路都走不好。”
张雪梅笑道:“嗨呀,不就一时疏忽拿错了报表,怎么说上衣服了。”
“你可是从来不疏忽的。可惜,我这里没有镜子。”
张雪梅感到脸越来越热,忙说:“好哇,我回去看看去。”
她正在回忆,手机响了,见是周如生,直接关了,把这套西服拿出来换上,外面穿了一件呢子大衣,匆匆离家。
出了家门,张雪梅忽见自己的车胎瘪了,心里说,怎么呢,安先生,不欢迎我去?那可不行,我要与你分享来之不易的胜仗。
她打车来到冥岗山下,仰望高耸的山峰,心里荡漾一阵温暖,冥岗山,你是清源生化诞生的地方。当年,安先生来这里是因为走投无路,我今天来这里,是一个胜利者登高远眺。
上山没有路,每一步都需要选择。走了一会,张雪梅浑身冒汗,便脱去大衣,搭在肩上,踩着碎石,踩着乱草,艰难攀登。
四十分钟,回头一看,山底近在咫尺。这一刻,她才体会到当年安南山的心境,轻声地说,安先生,你丢失的不过是些钱财,你的精神,信念和事业已经融化在我们这些人血液里。上!上去,我要踏平你所有的坎坷!让满山盛开胜利的鲜花!
“上啊!”张雪梅喊着,奋力向上攀登,时而抓住小树根;时而拽着满把杂草;时而身体失衡,险些滚落,耳边不时响起乱石滚落的撞击声。
快到山顶,她浑身的力气耗尽,每一步都需要全身的力气,稍作休息,她回望山下,喃喃自语:“这座山啊,安先生,你是如何上去的?”
张雪梅咬牙坚持往上攀登,望着不足百米的山顶,仰面叹息:“安先生,我没有力量到达山顶了!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人生,这就是你我之间的距离!留下些许遗憾。”
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靠着一棵不太粗的树干,心绪渐渐缠绵,想着该留点什么?你来,能看到。
她低头,看着西服,上面沾满碎草,脑子里闪出,这件衣服你认得,我把它留下吧。
她站起来,折了一节树枝开始掘土,费了很长时间,换了几节树枝,一个小坑呈现在眼前。她把西服上衣脱下,小心折叠,放进坑里瞬间,心仿佛化作血泪冲破眼帘。
她双手捧土,从手指缝落下,一捧土落下,悲痛淤积心中,满满的,涨得胸腔发痛。
她抬头望着山顶,黯然流泪,说,“夕阳泼染的山岗,幽灵游荡的坡上,一块千年石边,我把希望的种子埋下!严冬即将过去,春天就要来临。假如你来,请把我的思念带走,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只要有你,就是我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