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3158 字 2021-07-08

凌晨四点,冥岗山顶到处都是熟睡的人,有的靠在树根上,把头垂在胸前,有的背靠背,有的头枕石头,弓着身子歪躺在山坡上,四周寂静,鼾声起落。

王晓寒和耿兰新并肩坐在垫着大衣的岩石上,该说的话都说尽,剩下的唯有等待。

万籁俱静,灰蒙蒙的夜空,乱云涌动,分合聚散,扑朔迷离。王晓寒昂头望着一片,刚才还十分醒目,瞬间被无形的力撕碎,零零落落,惊兔一般,如跳若跃。她把目光移向两块即将汇聚的云,眨眼之间,另一块云不见了,没有一丝汇合的痕迹,消失在被云雾遮挡的黑洞里。

忽然,耿兰新支撑下颌的胳膊一颤,身一歪靠在王晓寒身上,她坐直了身子,摇头,好像要把偷袭的困倦甩掉。

“兰新,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哪里睡得着呀。你的嗓子都哑了,不要说话,睡不着闭目养神。天亮以后,你我的生活都会改变,再也不是过去的样子。人在平静的生活中根本感受不到亲人和朋友的重要,殊不知,平静的生活之所以安详,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

听着,王晓寒想起胡若雯说过的,“张总与耿兰新的关系很复杂,微妙。耿兰新和吴敬仁是大学同学,因为爱才来到赣都,按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吴敬仁偏偏爱上张总,耿兰新这才嫁给另一位同学于文涛。”如今,雪梅生死未卜,假如雪梅不在了,生活如夜空中的云,瞬间被撕裂,闪出爱的空间,以前平静的生活不再平静。

她想着,由衷感叹,声音支离破碎:“是啊!对此我深有感受,失去爱人的生活,我是谁,连自己都不知道。若是公司再没有了雪梅,公司会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敢想。”

“不说了。唉,我不让你喊,你偏要喊,嗓子喊成这样。”

“我也知道雪梅不会答应,只不过喊给自己听,就像一个躯体被碾轧的人,明知呻吟没用还是忍不住。好,不说。”

王晓寒双肘抵在膝盖上,两手托腮,看着黑黢黢的山下,视线穿透黑暗,在一片幽暗中穿梭,眼里不时出现鬼影憧憧,变幻莫测的景象。周如生的身影悄悄在山崖和石峰中躲藏,当她想看清的时候,身影钻入茂密的树叶里,只露出一双贼亮的眼睛,如狼,如鼠,如蛇,如血。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闭上眼睛。可是,目光仍然在幻觉中跳跃,一片深密的草丛中,张雪梅静静地躺着,被压弯的草茎爱抚着她脸,微风吹过,萧瑟绵绵,仿佛在说,别怕啊,你的亲人在山上准备救你,天亮的时候,你可以安全地离开。

王晓寒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天怎么还不亮啊!”

耿兰新抚摸她大腿,传递不要再说话。

山顶上,鼾声此起彼伏,随着飕飕而过的北风落下山岗,把干寒堆积在山头,空气越来越凝结,每呼吸一下,王晓寒的喉咙像一股风雪穿过,寒气砭骨。

雪梅,你能经受住这样的寒冷吗?王晓寒心里问。

这时,北面的山坡晃动一束亮光,王晓寒想站起来,发现耿兰新靠在她肩上睡着了,只好用目光远远地眺望。她知道,这是彭萍萍,徐驰等人送大衣来了。看着,她的眼睛渐渐发涩,不知不觉睡着了。

熟睡中,王晓寒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睁开眼睛,天已蒙蒙亮,自己与耿兰新身上各披一件军用大衣。

耿兰新也醒了,蓦然站起,大声喊:“兄弟们,天亮啦,起来活动一下,准备行动。”

祝姣曼的电话:“安夫人,我拿到了。”声音哽咽,渐沉渐失。

一阵污秽蒙上王晓寒心头,这一夜,祝姣曼和周如生在一起会遭受怎样的凌辱,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嗓子痛,心更痛,想说,说不出。

“安夫人,你在听吗?”

“在……在的,姣曼姐,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的,快回家吧,大娘一直站在招待所门外等你。”

王晓寒挂上电话,回望周围,所有人站在山顶,无声地望着山下。彭萍萍和许颜芹走近她,脸上层层叠叠的祈求与凄切。

她顾不得与她们说话,登上岩石往山下眺望。冥岗山下郁郁葱葱,俯视山谷,残夜尚未消退,依旧弥留在树林间与茂盛的植被混杂在一起,仿佛满山的树木是夜色的家园,后退一步便让出占据一夜的时空。空气仍然清冷,因江岸雾气升腾,显得清新湿润。山谷的左侧还是一座山,一副睡意朦胧的倦意,知道清晨到来,仍然懒在灰暗中。右侧是明亮,舒展的赣江,江的对岸是重重叠叠的山峦,隔水相望,显得忧悒而洁净。忧悒的白雾浮动在山峦之间,洁净的群山尽头白光分秒荣阔。

江面上,几只刚从山林中飞出的鸟悠然盘旋,好像在等同伴,亦如没有明确的方向。

霎时,鲜艳的太阳从江对岸的山峦上露出,群山白光勃然滋长,袒露无遗地沐浴清晨的朝阳。附近山坡上的树林,灌木,瞬间醒了,炯炯有神地释放着主宰山林的忙碌。

看着,王晓寒悲从心来,人的生命如此脆弱,不及一棵树,一块石头。这座山岗上的阳光属于这带江水,山林,不属于她。温润的太阳把一个无法承受的噩梦拖进现实,拖曳着一长串狰狞可怖的回忆。从此,每一个清晨都会让她心头痉挛,悲痛欲绝。阳光照着一扇心灵狱门,她的灵魂永远受到悲愁,悔恨的拘禁,此生不得获释。

她低头的瞬间,看见耿兰新一双站满草屑的旅游鞋,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涨满泪水:“兰新,听你的安排。”

耿兰新用眼神引着王晓寒的目光,瞥一下站在身边的于文涛,说,“这是我爱人于文涛,敬仁的同学,准备让他下去。”

王晓寒看着于文涛点头:“听雪梅说过,我们商量一下注意事项。”

耿兰新说:“你们说,我去安排拉绳子的人。”

王晓寒对于文涛说,“最主要的是安全,然后是不能破坏周如生留下的足迹。彭主任,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彭萍萍向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陈松山招手。

陈松山背着双肩包,几步跨过来:“安夫人,东西带来了,火钳、塑料袋、手套、相机,还有这个——”他晃了一下手中一米多长的钢钎。

王晓寒泪水涟涟的眼睛看着于文涛:“若是发现可疑之处,比如松动的土,移动的石头,一定要仔细观察。尤其是废弃物,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与人有关的都小心装进塑料底里。”说着,她把陈松山身上的背包取下,帮于文涛背上。

陈松山忍不住说:“我知道他从什么地方下去的,还是让我下去吧。”

王晓寒摇头,见陈松山一脸戴罪立功的坚持,不得不说:“昨天你来过,说没下去,若是让你下,那可就说不清楚了。这样吧,兰新熬了一夜,你来指挥吧。”

于文涛点头,刚想说什么,忽听人群攒动,王晓寒顺着人们的目光发现山腰有一人急速登山。

耿兰新过来,看着说:“不让他来,可还是来了。文涛,你下吧,不要管他。”

“不好吧。”

“听我的,我们的精神都崩溃了何况是他,下!”耿兰新转身,对手持绳索的队列说,“每一个动作听我口令。”

王晓寒说:“兰新,让陈部长指挥,你告诉他就可以了。”

耿兰新把手中的绳头递给于文涛,帮他系保险带,眼睛看着陈松山:“刚才我对拉绳子的人说,喊一声放,他们向前迈一步,到了崖岸的人,三人一组松开绳索到后面,依次进行。文涛,听到一声放,要找准落脚的地方,尽量不要踏空。到了能行走的地方,你也要按照这样的节奏。每十步,停顿一下,等你的回应。上来的时候,陈部长喊一声上,绳子向后拉动一步。”

于文涛摇头:“搞这么复杂。”

耿兰新瞪了他一眼,伸手示意,必须照办。

于文涛来到悬崖边,陈松山指着一处:“他昨天就是从这里下去的,刚才我在附近看了,也只有这个地方能下,你从左边还是右边下?”

于文涛仔细观察山下,因视线被树木遮挡看不出坡面,随意地说:“左边。”

陈松山拽着他腰间的绳索,回头对长长的拉绳队列喊:“注意了,先拉紧。”

于文涛双脚蹬在崖壁上,身体向后倾斜,陈松山接着喊:“一二,放!一二放……”

随着一声声“放”,于文涛身子不断向山崖下移动,到了第十声,耿兰新问,“什么情况?”

“有被折断的树枝,陡坡上有人踏过的痕迹。”

“拍下来。”

绳索继续往下放,大约三十米,绳子忽然松了,崖下传来于文涛声音:“不需要助力,慢慢放绳子。”

陈松山说:“大家注意,手紧抓住绳子,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

不一会,耿兰新的手机响了,她紧张地:“说,文涛。”

王晓寒忍不住把头靠近手机,几乎与耿兰新头挨在一起,听到于文涛惊恐的声音,“发现一堆新土。”

王晓寒闭上眼睛,意识出现短暂的紊乱。

耿兰新嘴唇噏动,发出模糊的疑问:“土……新土!天啊!”

王晓寒很快清醒过来,抓过手机,说,“文涛,先拍照,多拍几张,然后观察周围是否有衣物,若有,不要动,辨认一下是否是雪梅的,我们等你回话。”

山顶上,如一阵惊魂掠过,死神就在眼前,所有的人惶恐不安,死亡的气息骤然弥漫。

耿兰新冷静下来,痛惜,仇恨让她眼睛失去魅力,眼睛周围布满煞气,嘴角抿出两道弯曲的凹线,如两把月牙刀。

王晓寒浑身战栗,几乎无法站立,意识到没有支撑马上会倒下。身边,彭萍萍和柳亦婷相拥哭泣,她只好向耿兰新伸出手,握住的一刻感觉到耿兰新的手也是瑟栗,冰冷。

空气凝固,时间停滞,只有心发出紊乱的波动。

耿兰新的手机再次响起,于文涛的声音传来,“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脸盆大少的新土堆,有二十公分高,要不要掘开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