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2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2854 字 2021-07-08

“曼姐,林中怎么会有这么一条石板路?”

“呀,我们怎么往这里走了,有点不吉利呢。这是通往墓地的路。听妈说,我爸是干休所第一位过世的老兵,也算是职务最高,赴朝参战前就是团长兼政委。他过世后,引起全所老兵对后事的忧虑。当时,按照省军区的安排,给些安葬费交由家人安葬。我爸老家没人,葬在我妈妈家的祖坟地又违背当地风俗,这才迟迟不能安葬。老兵们开了一个会,决定把我爸葬在干休所院内。后来,有人离世,顺理成章地在我爸墓地傍边下葬。久而久之,那里便成了干休所老兵们的公墓。听说,省军区要把这里拍卖时,一些活着的老兵联名上书,干休所可以卖,但活人不走,死人不移。省军区领导来了几次,商量无果,只好接受老兵的要求。因为了这个附加条件,许多看中这里的房地产商不愿购买。我们的董事长听说此事,这才买了下来。”

“噢,是这样啊!哎,前面怎么会有亮光?”

“那就是目地。以前没有灯,因为一些残疾老兵晚上没事爱到墓地与过世的战友说话,吴所长来了才安装几盏灯。我们还是不过去吧,说不定有人在哪里瞎叨叨呢。这些老人,每天聚在一起说一些陈年旧事,有些话,听了上句就知道下句,健康的人不与他们说话,彼此的话都说腻了,只好说给坟墓里的人听。”

“你这一说,我反而更想去了,至少,应该看望你爸爸的。”

前方树林上空,亮光逐渐放大,仿佛被厚厚的烟雨遮盖,夜色与光的交界处,是一层犹如落日后余晖浸染过的乌云。

再往前走,亮光从树林间渗过,伴随两人的走动,影影绰绰的树干在光线中移动,暗影更是扑朔迷离,在树干与亮光之间躲闪,跳跃。

“长这么大,晚上从未来过。”祝姣曼挽着王晓寒的胳膊。

王晓寒心里想,要不要把周如生有可能逃脱法律制裁的推断告诉她。刚才,她说遗憾没机会惩罚周如生,那是因为,人们面对既成的事实,总是心存遗憾。周如生一旦出来,第一件事是找祝姣曼索要协议书,会使用什么样的手段,谁也无法预料。再者,祝姣曼代替周如生,无疑会引起全场人心理失衡,会滋生什么的矛盾,埋下多少祸根,暂时难以看清。更严重的事,万念俱焚的周如生注定要对祝姣曼下手。那样,岂不是雪梅第二!我不允许任何人遭到伤害。

可是,这份协议如何处置?还给周如生?万万不能!且不说对不起祝姣曼,也会让更多的人对我失望。

“安夫人,想什么呢?协议的事吗?”

“是啊!”

“那,我先声明,他的股权我一分也不要!尤其是在支付一个女人最真珍贵的东西后更不能要。我的父亲就在前面,虽然没见过他,但是他是一位历经枪林弹雨的英雄,我不能辱没他的英灵。对我来说,想要的不是钱,我的丈夫有工资,有稿费,还有一位勤劳的妈妈,我想要的是一个人生的舞台,不虚度此生!我被周如生蛊惑就是基于想活得充实,有价值。所以,我只恳求您给我一个部门,释放我的能量。”

“曼姐,就是不拿回协议,我也会满足你的要求。但是,协议不能再留给周如生,那样我对不起死去的雪梅,也会让更多的人寒心。”

“既然这样,我要!但是,过些时日还给公司。”

“那你想过,公司是由股东组成的,股份只能转让,不可以冲抵,更重要的是,你如何面对周如生?”

“什么?你说是人还是鬼?”

“当然是人了。”

“嘁!我巴不得老天给我一个机会!若是这样,我还不能还给公司了。我——要把这五十万股金拧成一根绳索,活活勒死这个恶魔!”

“不!雪梅为我死的,我不能再把你推到刀口浪尖,假如还需要死一人,那一定是我,否则,我将无颜去天堂见丈夫和雪梅。”

祝姣曼止步,胸前剧烈起伏,几次想说话都没能说出。王晓寒知道她想质问,不?那你说股权的事就这么放弃了?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我怎么会舍得一切挺身而出?

可是,祝姣曼终究没能说出,突然朝着墓地的方向跑去。王晓寒跟着,两人逐渐拉开距离,步入灯光朦胧的草地,祝姣曼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排列整齐的墓群中。接着,传来一阵悲愤的哭喊,“没有谁让我这么做!是百无聊赖的生活,死一般的寂寞把我逼到与狼共舞的生死场!我就是想回到过去也是不可能的!这个股权我要定了!凭什么不给我!”

王晓寒走进墓地,三十多座坟墓在两盏白炽灯下,灰白色的水泥,青色的石碑折射出微弱亮光,如刚从九天坠落的陨石,释放着温热。祝姣曼跪在中间的一座坟前,把头抵在石碑上,一丝不动,仿佛在这里跪了一千年。

“曼姐,让我看一下老人。”她想说,看一下碑文。

祝姣曼没有反应,王晓寒跪下,虔诚地叩头,动容地:“前辈,说来真是巧合,我的丈夫是团长,您也是。您为了祖国在朝鲜战场浴血奋战,他为了南国边境安危在异国流血;您在这里等候了三十多年,难到说就是要等一个搭档?您去世的时候不到四十岁,南山今年三十八岁,若没有前世之约,哪来的如此巧合?”

祝姣曼慢慢抬起头,声音微弱:“安夫人,我有一个请求,可以说吗?”

“可以,股权的事不可以在这里说。”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可以埋在这里陪爸爸吗?”

“可以,前提是假如我在,有这个权利。”话刚出口,王晓寒耳边莫名想起张雪梅笑盈盈的声音,哈,那我可以在这里安家了?

她四处观望,喃喃地说:“是,你可以的。”

祝姣曼握着王晓寒手:“谢谢安夫人!人活着有一个殊死搏斗的战场,死后有一块魂牵梦绕的葬身之地,这——就是我一生最想要的。”

“可是……”

“我们起来说话。”

两人站起,祝姣曼跨过墓碑,在坟围栏台阶上坐下,拍着身边:“坐一会吧。”

“不好吧?”

“没事,我妈就常这么坐着。”

王晓寒这才过了,慢慢坐下与祝姣曼靠肩。

“安夫人,我可以说些心里话吗?”

“当然。”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也十分理解你的难处,可你怎么就不想,周如生杀了人不但没事还照样当董事,这在职工心灵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可以断定,从此再没人敢与他作对了。我接受股份,同样也会在职工心里产生不良影响,两相比对,谁的影响对你构成威胁显而易见。当然,我不会一个人独占五十万股份,愿意拿出一多半转让给张雪梅信任的人;徐驰,柳亦婷和彭萍萍等人。如此以来,董事会将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您说呢?”

“曼姐,你想的很周到,只怕会挫伤老郭,许颜芹等人的积极性,可否让他们两人也进来?因为周如生还在,而他俩又是周如生的劲敌,非常时期,最好不要树敌。”

祝姣曼啐了一下:“这两个人,我最清楚,不可依,更不可用!再说,让不让股权,让给谁,从表面上看不是你的权限,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你作对。我的意思,只要你在职权上重用他们,我相信他们不会成为敌人。”

王晓寒心里的一块巨石落地:“曼姐,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位足智多谋的人。真的替南山遗憾,若是他当年选用了你当财务部长,也许会……”

“我这算什么智慧,只不过是设身处地帮你所思所想。这么说,你同意了?”

王晓寒不语,望着远方的夜幕若有所思:“我心里横着一道坎儿,曼姐帮我考虑一下。在雪梅家,听耿兰新说雪梅前几天把清源生化相托与她。凭直觉,兰新是愿意过来的,可是,如何才能让她进董事会?你别误会,一点不想动用你手上的股权,只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解决这个难题?”

“她可是位了不得的女子,一点不比雪梅逊色。在这个问题上,你不必多虑,从你的股份中拿出几十万,谁也不会说什么?这是你的权利,也是公司的需要。我敢说,只要她来接替雪梅,郭连成,许颜芹统统规规矩矩,俯首帖耳。哎,还有,雪梅的股份怎么办?谁来继承?”

“不知道啊!按说该吴敬仁继承的,就担心雪梅的爸妈有异议。当然,雪梅不在了,她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只是不知道如何让二老接受这个心愿。曼姐,我对有多少股金一点不在意,所顾忌的是太随意变动股金会动摇公司的根基。”

这时,树林中晃动一束亮光,祝姣曼说,“是妈妈,走吧,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