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总会有某种爱好,所不同的是,有的爱好不登大雅之堂,反而侵蚀生活,最终导致身败名裂;有的爱好不单优化生活环境,还能修身养性,一旦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便会升华为人类的艺术。
警察李春江的爱好是写诗,在他看来,一个人的爱好决定了生活质量。
他的战友、领导古中华不止一次嘲笑,“你就是个捉贼的,写什么诗?那是公子小姐用来的,你弄这个有用吗?不务正业——”
李春江说:“你离开了酒,还是古中华吗?我没有了诗,就不是李春江了。”
生活的河流不可能直线向前,有时候会在前方突然转弯,让习惯于一帆风顺的人猝不及防,生活之舟撞在岸边。这种时候,一个人的爱好就会成为救生圈,从激流中摆脱。
半年前,李春江在一个派出所当所长,混沌的忙碌中,生活的河流突然转弯——
那是一个阴沉的黄昏,古中华来电话,让李春江去抓一名窝藏嫌疑人。李春江把人带回派出所,古中华在电话里说,“顾不上,你先留置一夜,明天再说。”
李春江也忙,没把五十多岁的女嫌疑人当回事,交给一位户籍女警。到了夜间,女警见嫌疑人入睡便把门锁上回家休息,天亮时,值班警察发现嫌疑人吊死在窗户上。
人命关天,李春江这个当所长的难辞其咎,先是被停职,接着是“撤职”,续而“调离公安系统”。
一个警察,一旦脱去了警服,几乎是百无一用。
这不是体质,能力问题,而是精神系统已经固化,与其它工作不兼容。
为了给李春江找接收单位,刑警队长古中华与公安局长翻脸,说,“王轶臣,你欠我一条命,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多年以前,王轶臣还是公安局副局长,在一次抓捕毒贩的行动中,古中华见一支乌黑的枪口瞄准王轶臣后背,舍身扑过去挡了一枪,子弹从古中华肩胛骨穿过。
王轶臣回首一枪,击毙凶犯。
在医院,王轶臣当着同事的面,对刚被推出手术室的古中华说:“兄弟,我这条命是你的,什么时候要,哥给!”
王轶臣知道古中华的意思,说,“不要说了!你若觉得欠了李春江什么,那我辞职好了。”
古中华发火:“你给我来这个!做人不能这么无情,春江人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就不是一个什么狗屁事!一个窝藏杀人犯的老女人自杀了,活该!你们该打打,该罚罚,怎么能一脚把他踢死!良心何在?既然大家都不要良心,你欠我的命还了,老子也不干了,陪着李春江讨饭去。”
王轶臣大怒:“说吧,怎么个还法?”
“那是你的事!”
两人的争吵惊动有事赶来的政法委书记季成。季成是对李春江处理的决策人,想绕开已不能了,说,“有话好好说,发火有个屁用。”
年近五十的古中华嘴一歪,哭了:“春江可怜啊!二十多岁时为了制止一场械斗,刚结婚不到两年的妻子被人打死,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十几年,你们把他撸个精光,于心何忍!我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为了给社会一个交代,扒下他的警服也就罢了,可总该给他留一条活路啊!”
季成面带难色:“难啊!难——当警察的最大悲哀是自己有了难处无人问津。春江也是我和轶臣手心里的一块肉,剜了去,这个滋味没人能知道。”
王轶臣忽然想起:“哎,季书记,我们怎么把于茜给忘了——想想,你再想想……”
于茜是季成的夫人,现任省作协主席。
李春江因出了一本诗集,早些年就加入了省作家协会,经古中华这么一提,在诸多因素的催生下,李春江被安置在市文联从事诗歌创作。
写作这个东西,当你忙碌的时候,它会突然跳出来卖弄风情,当你有充足的时间要写的时候,它就成了鬼影,死活抓不住。
一天,李春江正伏案无病呻吟,门突然被推开,古中华铁青脸:“王局长的女婿被人谋害了,当地公安机关装聋作哑,这事不能不问。”
李春江一下把手里的笔折断,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随我一块去赣都,把凶犯揪出来!”古中华一拳砸在桌面。
“可是,你怎么能去……”
“我怎么不能——”说着,古中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医院出具的诊断书,上面写着“肝癌晚期”,见李春江惊愕,说,“假的,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可是--”
李春江的意思没说出来,一位在职的刑警队长,怎么可以私下去异地办案。
“哪来的那么多可是!说吧,干还是不干?”
古中华活在一个义字上,他的这个性情感染许多警察,李春江就是其中一个,见他拂袖,忙说,“干!当然干了,你不干我一个人也干。”
两人私下赶往赣都市,以平民身份展开案件调查。
经过数月艰苦卓绝的侦查,最终使原本石沉大海的谋杀案大白天下。
案件侦破后,古中华郑重其事地警告李春江:“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就是写,若是没写的,我给你弄些刚结案卷宗,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可安南山案子千万不能写——原因不用我说,你比我还清楚。”
李春江抽了一口气,算是勉强答应,心里却说,若不把安南山遇害的经过写出来,我注定会遗憾终身。
古中华看出他的犹豫,补上一句,“若写了,去异地违法办案的事有可能让我也脱下警服!还有——罗青竹在你身边,也不想一下,假如你写的东西被她看见,后果是什么?想过没有?”
李春江说:“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乱写,都是发生过的事,我想——她会理解的。”
“那我呢”
“你怕什么——病假期间——”
“狗屁——算你狠,报复我?好,我认了。可你不至于伤害罗青竹吧?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再好看,开肠破肚后就是一堆下水——不堪入目!在这个案子中,我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关键是你——”
李春江动了一下嘴唇,没出声,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心里说,装什么装?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你和许颜芹至今藕断丝连的。
古中华有些恼怒,忍着的口吻:“你还别不信——罗青竹若看见了自己下水落了一地,一准转身离开——好!就算你不怕,难道不担心她回到了赣都市,把这事传出去?”
李春江心里说,不会吧——
古中华用毋庸置疑的口吻:“一旦你两人反目成仇,你写的狗屁东西万一出版了,注定会招惹案件中涉及的当事人,他们绝大部分人还在晓寒的企业里做事,会造成什么影响?说不定,那几个被晓寒赶出清源生化的能人,会借机围剿过来,利用各自擅长的手段对你发难,责骂你恶毒地歪曲他们在赣都柠檬酸厂改制过程中的行为,指责你利用小说丑化他人心灵,肆意践踏活着的,死去的人尊严,把子虚乌有、道听途说的趣闻轶事写入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