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2762 字 2021-07-08

安南山从张雪梅简短的言谈中,看出她外柔内刚的性格,洞察问题的睿智和坚韧的意志,决定启用她担任分管生产的副总。

决定已公布,全厂一片哗然。没人会相信这个刚满三十岁,满脸绽放羞涩笑容的女子能担当如此重任。让人惊讶的是,在她的指挥下,柠檬酸厂当月的产量在综合成本不变的情况下,竟然一下多出一百六十多吨,净增纯利一百三十多万元。

惊人的利润带来了惊人的波动,职工的心骤然失去平衡。

“这还得了,一年下来厂子挣下一千五六百万真金白银。照这样下去,要不了两三年,这座金矿就真的要姓安了,凭什么!安南山只不过凭着一张连擦屁股都不用的欠条呀!”

郭连成大失所望,没能当上总经理,只落个虚职——工会主席,因此对从天而降的巨额利润,满腹肝肠颠倒,私下里说:“一个啥也不懂的外行,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霸占了一座油井。我们这些苦苦奋斗几十年的人,所有的心血全部献给这个空手套白狼的粮食贩子了”。

周如生出人意料地当了总经理,可是,他却无权过问生产上的事,权利仅限于柠檬酸销售,论实权,与过去的供销科长没有任何区别。他对公司丰厚的效益保持缄默,即便是有人追问,他也只是讳莫如深地笑笑。

市经贸委主任张颂内心五味杂陈,对安南山半开玩笑:“你看我这事办的,上下不落好,原以为柠檬酸厂只不过是一些破旧的坛坛罐罐,卖了权当处理废品,怎么也没想到废品中藏着一块祖传的金砖。”

对此,刘名江也有点哑巴吃黄连,在一次常委会上说,“有人说,柠檬酸厂从表面上看是一件破棉袄,可衣兜里装着一块无价之宝,市委的领导瞎眼,把宝物当废品卖了。在这里,哪位敢拍着胸口说,要回那件棉袄,那块金砖还完好无损?谁表态,谁去挂帅。不过,你要与我立下军令状,搞不好,就地免职,净身出户。”

市长说,“搞改革真难,说是让摸着石头过河,看着河里水大,大家都站在岸上,谁也不愿下水。有人不顾身家性命地过去了,裤子还没干,岸上的人就开始抱怨。柠檬酸厂的产权转让,我开始是有想法,主要是担心安南山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折腾几下,拿了自己的欠款走人。现在事实证明,我当初的判断有点小人之心。听说,安南山没有从工厂拿走一分钱,而是一门心思抓生产,做市场。这个结果不正是在座的各位梦寐以求的吗?可是,好事带来了负面影响,而且朝着难以控制的局面发展,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影响肆意蔓延,那样的话,对安南山也不负责任。”

市长的话得到全体常委的认同,为了平息事态,会议做出决定,提请省国资委对柠檬酸厂产权转让做出审查。

省国资委派了一个工作组进驻柠檬酸厂,对“转让合同”逐条认真审查,认为,柠檬酸厂确实到了濒临倒闭的边缘,市委做出转让设备和所有债务没有让国有资产受到损失。调查中发现,安南山在实际经营中,虽然获得巨额利润,却没有转移,认真履行合同条款,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还旧债一千多万元。

最后得出结论,“柠檬酸厂的资产转让,没有侵占国有资产,符合中央放开、搞活的相关政策。”

安南山在这次风波中泰然自若,对张颂说:“我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等候市委的决定。”

职工的意见也不完全一致,一些月薪翻番的技术人员纷纷表态,“安老板是一个干大事的企业家,他去哪,我们跟着。现在国内倒闭,停产的柠檬酸厂那么多,有我们这些人在,一个死厂很快就能运转起来。”

事态平息后,张颂说:“安先生,你头一炮干嘛要这么惊天动地,我差点被你炸死了。幸亏刘书记英明,从省里请来了免死牌,不然的话,我金条没收到反而收到一张降职处分!”

“金条会有的,只是时间没到。”安南山道。

张颂说:“不开玩笑了,说正题。哎,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受领导的旨意。领导的原话我不好说,大意是,你挣这么多的钱有问题,想办法共一下产,多少分一些给职工。你当大资本家,也别光让工人兄弟当伙计,散些小钱,每人弄张股东的小凳子坐坐,好让人家消消气。这样,你的老板椅才坐得安稳。若是有一天,工人兄弟唱起国际歌,我们市委的无产者断然不会站在资本家一边。送你一句党中央的忠告,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和谐社会,最主要是体现在利益分配上。你这个刚刚占山为王的大王,不单要管好宝箱,也要管好山头的众位弟兄。”

安南山感到张颂说的有道理,于是埋头读了一大堆有关股份制企业管理的书,包括西方现代化企业机制、东南亚家族企业的经营理念、中国国有企业未来的发展方向等方面书籍。像老绵羊啃骨头,明知不对口味,为了活命也只得咬着牙根死啃。不久,一份“清源生化有限公司吸纳职工入股方案”呈在张颂案头。

张颂看了,拍案叫好。

张颂不敢怠慢,急忙向刘书记汇报。刘名江看着几十页稿纸,说:“我不看了,你简单地说一下就行。”

“这个方案的精髓就是把职工的贡献转换为股份。公司每年拿出30%利润奖励职工,奖励的形式不是发奖金,而是转换为股金。”

刘名江笑道:“这个安南山,亏他想出来,这不是抽左胳膊上的血打在右胳膊上吗。”

张颂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两针都扎在他的肉上,等股东的队伍壮大了,他这个老板就不好当了。”

刘名江摇头:“哄谁呢,看着阴天,他才撑起这把伞。雨过天晴,这把伞一收,头顶尽是湛蓝的天空。不过,我越来越佩服他了,这一计,妙不可言,让政府望尘莫及。看着吧,未来赣都市的私企老大非他莫属。今后他的事,你们经贸委就不要问了,干预的越多,麻烦越大。”

安南山自以为在自己的身上扎了两针就能满足职工的对金钱的,孰不知,金子对人的刺激远远胜过毒品,上瘾的人会发疯。

第二年,安南山还清所有欠款,顺理成章地办房地产证过户手续。在这个过程中,周如生,张雪梅各得五十万股金奖励,设备部长胡学峰,发酵车间主任朱斌各得到三十万奖励股金。

周如生虽说得到五十万股金,心里仍然忿忿不平,看着“房地产评估报告”上写着“六千八百万人民币”,感觉眼里止不住流血。

时隔不久,一件惊人的意外发生了,安南山在从南昌回赣都途中,所驾轿车从山路陡坡上冲下数百米深的山谷。一时间,清源生化有限公司仿佛跌下万丈深渊。

公司内外众说纷纭。

有人说,安南山是被周如生谋害的,也有人说是因为与张雪梅发生感情纠葛,开车时精神不集中发生意外。

纷杂的议论中,传出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安南山与贪官们签订的不平等合同要作废了。这个工厂属于柠檬酸厂所有人的,全部资产要平均分到三千多名职工的头上。”

一些人抑制不住发财的激动,在厂区外燃放鞭炮。

当天夜里,有人在车间发现几份安南山与经贸委签订的合同复印件,这下,整个工厂如冰块落入滚开的油锅,等王晓寒处置。

王晓寒小安南山四岁,那年三十二岁;上海医大硕士研究生毕业。她与安南山结婚六年,相恋却有十八年,乍一听,荒唐至极。

这话,王晓寒日记里没有,是王轶臣在前往赣都市途中说的。

上初中时,王晓寒十三岁,一天,班主任生病,她和许多同学去医院探视。在老师的病房,她看见一位英俊的“大哥哥”在病床前低头看书。“大哥哥”见同学进来,起身小声说:“妈,我出去一下。”

当时,同学们纷纷问候朱老师,王晓寒站在门外,看着“大哥哥”身子贴着门框,小心翼翼地与她擦身而过,一时紧张地往后退,偷偷看了他一眼,心怦然一动,噢,原来他是朱老师的儿子啊!

去年,她升入中学,第一天学校升国旗,一对高年级男女生护送国旗,女生双手捧着国旗,缓慢庄严地走向旗杆。旗杆下,站着一位英俊高挺的男生,接过国旗,动作娴熟洒脱,每个动作都扬起迷人的青春波浪。王晓寒看着,心潮荡漾,瞬间把那个英俊学长的容貌印在心上。

医院的走廊里,那个英挺的身影渐渐离去,王晓寒痴痴地望着,忽然,“大哥哥”回头望了她一眼。王晓寒心咚咚跳个不停,脸骤然发热。老师逐一喊着学生的名字,直到说,“门外的是谁呀?”

王晓寒这才羞怯地进门,应声:“老师,是我。”

一个少女的心很容易被打动,何况是一次升旗仪式;一次邂逅;一个回目。从此,一条爱恋的河流泫然在少女心灵。王晓寒原本成绩不佳,在班里排名三十以后,这次医院的邂逅,她学习异常刻苦,经过半学期的努力,她的总成绩上升至前十名。

一天,朱老师上课时精神有点恍惚,几次迟疑后,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的儿子明天要远行,所以有点心神不宁呢。”

王晓寒不禁冒出一句:“啊!远行?去哪啊?”

老师表情有些凄切,没人注意王晓寒的异常惊呼。

老师微笑着,眼角闪动泪光:“当兵……”

许多同学异口同声:“老师,我们明天送他,可以吗?”

“不可以。对你们来说,没有什么事比学习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