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若雯说:“说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赣都军区撤编,这个干休所交由省军区管理,省军区要把这里的在休老人安置到南昌一处干休所,决定把这里的设施对外拍卖。可是,我们中标后才发现,这里的老人都不愿意走,说是住习惯了。来接收的那一天,几十位残疾老人把前来接应他们的车围着,喊天骂地,誓死不离。董事长看着,心软了,对交接的军区负责人说,别强迫这些英雄了,你回去向首长汇报,就说我的建议,产权归清源生化,管理权归你们。这期间,不能再进新人,让这些英雄在这里安度晚年吧。”
说着,张雪梅把车停在一家酒店前,笑嘻嘻地:“若雯,这里满意否?”
“哪里都满意,就是不想进干休所。”
张雪梅说:“好,就这里了。开两间房子,我俩一间,安夫人一间。这样也好,综合楼那边有一处,这里也有一处,让他们不晓得安夫人究竟住什么地方。”
胡若雯下车,张雪梅望着她的背影,赞许地:“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我估计她不愿意让你住干休所,一定是担心你触景生情;不像我,大大咧咧的。尤其是董事长出事后,周如生那么威逼利诱,甚至答应给她一套二百平米的新房子,让她把公司的房地产证交出来,她毫不所动。我问她要,她都不给。说实话,我当时真气了,说,难道你连我都不相信吗?她说,我怀疑自己都不会怀疑你,相信不能代替职责。张总请放心,我命可以丢,也不会把董事长的房产证丢掉。安夫人,试想一下,万一若雯把房产证交了出去,周如生会把全部的资源耗尽,到那时,只能是两败俱伤。所以,我想,等我们打败了周如生,给若雯一些奖励。”
“一定!”王晓寒用声音代替感激。
胡若雯站在台阶上招手,两人下车,到了大厅,胡若雯说:“先去餐厅吃饭,这顿饭,我请,算是给安夫人接风。”
张雪梅笑道:“接风也不该你呀,我来,就这样了。”
用餐时,三人说着话,王晓寒的手机响了,她看是不熟悉的号码,递给胡若雯。
胡若雯看着,笑道:“果真不出张总所料,许颜芹。”
“不用接。”张雪梅说。
王晓寒想了一下,说,“若雯接,就说我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
张雪梅晃动眼神:“也好,让他们知道,安夫人在,也不在。若雯,用免提,我要听一下她的语气。”
胡若雯点头,按下手机免提,说:“许部长好,我是若雯。”
许颜芹略微差异:“请安夫人接电话。”
“安夫人说,不接任何人的电话。”
“若雯,我有要事,关系到几百万元的资产,请她一定要接。”
“别让我为难,安夫人说谁的电话都不接,我怎么好擅自做主。”
“怎么会这样?那她还来做什么哟!”
胡若雯迟疑一下,说,“我会把你的话如实转告。”
“若雯,我只是一时着急,说气话,你可别当真。那,请你转告安夫人,周总让我下午发工资,请安夫人务必在两点钟以前给我电话,不然,周总的指示我不能违抗。拜托了,若雯。”
“好的。”
胡若雯把手机还给王晓寒,张雪梅说:“她的语气已经出卖了她的良心。不用管了,让她发好了。”
王晓寒思忖着:“还真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子,我若接了,正中下怀,接下来她怎么做都不理亏。”
张雪梅为王晓寒搛菜:“不说了,该发生的事,谁也拦不住。”当她给胡若雯搛菜时,胡若雯惶然站起:“折煞我了,张总。”
张雪梅歪过头,笑盈盈地:“若雯,这下该交差了吧?”
“交——什么?噢,房产证啊?在工商银行的银柜里,我下午就去取来。”
“不用。”王晓寒说。
“要的。我这几天什么事都不做,尽快把房地产证变更到安夫人名下,然后耐心与他们周旋。若雯,我俩一道。”
王晓寒忙说:“若雯就不要去了,她走了,谁帮我接电话。”
张雪梅笑道:“若雯,我与你相处这么久,还不如安夫人相信我。”
“我都说了,还怪我。”胡若雯满脸羞涩。
“没有,我怎么舍得怪你呀。哎,若雯,你是怎么想起来到清源的?”
“我呀,被董事长捡来的。”
王晓寒“呦”了一声,脸上露出想知道的表情。
胡若雯说:“说来话长,二年前,我正在南昌大学读大四,忽然接到家里一封信,说爸爸得了重病,我请假回家。那时,真穷呀,衣兜里只有十几元钱,去了车站,用了八元钱买了一张到永修的车票想混到九江。”
张雪梅问:“你家不在三峡吗?哦,知道了,到了九江乘船。”
“是。火车刚过了永修,让我提心吊胆的事那么快就发生了,开始查票。我想躲开,到了车厢链接出被列车员拦住,让我出示车票。我当时哭了,说自己是学生,爸爸病了,回家看爸爸的。列车员根本不听,摆手说,这种话听得多了。有的说奔丧呢,没用,补票。我知道衣兜里只有三元钱,指望到了码头混上船呢。说,实在没钱。她拽我走,说交给乘警处理。我蹲下,哭着不走。这时,一个低沉浑厚,说普通话的男士问,她的票我帮补。服务员用脚尖在我面前点了点,问,你到哪下,有人愿意帮你,怎么不说话。我真的是感到羞耻,根本没勇气抬头,小声说,九江。不一会,服务员把一张票丢在我面前,同时落下一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帮你补票,竟然连头都不抬,该你的呀?看着服务员的高跟鞋离开,我捡起票,紧紧捂在胸口,心里说,恩人,我永生不忘你对我的帮助。车快到九江,我才悄悄站起,准备下车。这时,一位身材高大的身影停在我面前,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就是我的恩人,当时心一慌,急忙蹲下。他说,小妹妹,我能看一下你的学生证吗?我哆哆嗦嗦从衣兜把学证递上去,还是不敢抬头。他说,你站起来。”
胡若雯说不下去,眼里蓄泪落下,王晓寒递过纸巾,她擦着说:“我没力量站起来,因为自卑、羞辱太沉重了,山一样地压得我无法面对恩人。他又说,站起来,这点困难算什么?我抬起头,当时,他站在车顶灯下,那时,车灯还是钨丝的,发出黄红交织的颜色,好像透过薄云的太阳,而他,一脸的慈祥和威严。光线从他头顶射下,仿佛一尊立在云端的天神。我双手合十,哭着说,谢谢恩人!说完把头低下,稍停片刻,他把一个报纸裹住的厚厚的东西连同学生证交给我。我当时以为是糕点什么,不经意地捏了一下,没有一丝松软,展开一看,竟然是一沓未拆封的一万元钱。我立刻站起,拨开过道的行人,冲了过去拦住他,把纸包递过去,只是哭,一句话说不出。他说,爸爸病了,带着吧。小心,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他要走。我说,请,请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日后工作了,我……”
“他想了一下,掏出一张名片,说,毕业后,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去赣都清源生化吧。”
胡若雯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张雪梅已是泪流满面,起身走近胡若雯,帮她擦泪。
王晓寒昂起头,泪水还是肆意流淌,心里说,南山啊,若不是你在旅途播下一粒善良的种子,等待妻子的只能是失败。
“难怪安先生把董事会秘书这么重要的职位给了你。”张雪梅说。
“才不是呢。我到公司,彭主任要我当办公室文秘,就是郭孝芹现在的职位。没过多久,公司面向社会公开招聘董事会秘书,我填了一份申请表偷偷参加笔试。因为那次考试是委托市人事局操作,我们公司没人知道我报名。笔试通过,面试也通过。当我拿到录取通知时,心里忐忑不安,唯恐董事长怪罪。回到公司,彭主任看着我,惊奇地说,若雯,你快来,被录取的董事会秘书也叫胡若雯,与你的名字一字不差。我不敢看,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做。她高兴地拉着我去见董事长。还没等她开口,董事长说,若雯——恭喜呀。”
“我低下头,听彭主任说:“董事长,你误会了,被录取的也叫胡若雯,重名而已。董事长说,你这主任怎么当的,若雯这几天忙什么,你竟然不知道?彭主任推了我一下,不相信的口吻,是你吗?那考试的内容与你学的专业相差甚远,你怎么能考上?董事长说,没错的,本来我要参加面试的,发现若雯的名字,决定不参加了。彭主任,这事不可说出去。”
张雪梅怪罪地:“哈,原来连我也不告诉啊,太可悲了。”
王晓寒平静下来:“若雯,你家在三峡什么位置?”
“兴山县。”
“爸爸的病好了吗?”见胡若雯不语,王晓寒说,“别忘了,我是医生。”
“我到家时,爸爸走了。能做的,就是在爸爸坟前流泪、烧纸、静坐。”
“家里还有什么人?”王晓寒问。
“妈妈,两个上中学的弟弟。”
张雪梅说:“我做主了,把他们都接过来。”
胡若雯摇头:“不,不能。前不久,当我攒够了一万元钱,还给董事长时,他训斥我,说,你与我在旅途帮助过的那个女孩没有任何关系。把这东西拿走!我说,董事长,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是我舍不得马上告别贫穷,告别说不清的对清贫的眷恋。您若不收下,我会离开的。董事长把钱收下。前些天,当我与妈妈通话,说可能要离开清源生化,妈妈紧张了,再三追问为什么。我说董事长逝世了。我妈一下哭了,这才说出当地民政局给了她两万元钱,村里人妒忌,找乡政府说理。乡长迫不得已,才说出真相,原来是董事长向当地民政局捐了十万元钱,用来救助贫困家庭的孩子,指定其中两万元直接资助我家。”
王晓寒感慨地说:“是啊,清贫滋生的善良和纯贞才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张雪梅坐回位置:“等平定了叛乱,我和安夫人一起去三峡旅游,顺便去看望若雯的爸妈,感谢他们有了这么一个好女儿。是吧,安夫人?”
王晓寒郑重点头,抛下一串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