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答案,只有一片茫然。他坐在床头,伸手拿过酒瓶,想一口气把酒瓶里的酒干了,然后一醉方休。酒瓶口刚沾嘴唇,一股刺鼻的酒气与嗓子里尚未散发的酒气串通一起,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把酒瓶放下,仰面躺下,发出一声叹息,“难道我就这么完了吗?”
一股心酸弥漫在心头,过了一会,他坐起,拨通张颂的手机,竭力控制沮丧的情绪,说,“张主任,打扰了。”
“哦,老郭,不打扰,我正想找你了解一下柠檬酸厂的情况呢?怎么样?”
“一塌糊涂。”
“没关系,很正常。董事长出事,不乱才不正常。我听说,你们不让安夫人进厂,可有此事?”
“我就是为这事给你打电话的。说实话,在这之前,我的想法和大家一样,觉得柠檬酸厂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了,可是,看见安夫人被工人挡在门外,遭受众人的辱骂,心里不是滋味。人不能为了事业什么都不要。”
“哦,那你如何打算?”
“我想,尊重安夫人意愿,她要继承董事长的职位,先让她干一段时间,她若是要遗产不要事业,我们就把该给的给她,你看如何?”
“老郭,我怎么看没有意义,你们是私营股份企业,怎么做政府无权干预。这不是我个人的态度,而是上面的意思。我听说,你和周如生闹得很僵,与张总也不和谐,这样就麻烦了。”
“是,是,所以才苦闷的很。我有个要求……”
郭连成想说,把我调出柠檬酸厂吧,干什么都行,哪怕去经贸委扫地也行。
可是,张颂打断了他的话,“别,别,目前我的原则是,不介入,静观其变。周如生来,我这样说,安夫人若来,我也是这样说。用刘书记的话说,一个靠呼吸机活着的人,不可能成为统领千军万马的统帅。安夫人若是一个女强人,她自然有办法面对老公留下的麻烦。周如生有办法让安夫人离开,就有能力接过这个带刺的接力棒。当然,你老郭有魄力摆平眼下的混乱局面,我们同样相信清源生化在你的统领下能冲出重围,走向辉煌。只要不触犯法律,谁失败了,政府都不同情;谁成功,政府都会前往祝贺。老郭,我别的话没有,送你一句,上帝的门是虚掩的。我期待你在柠檬酸厂这场危难中脱颖而出,重振雄风,一举成为清源生化的掌舵人。”
结束了通话,郭连成的心里感到了脉动,站起来走到窗前,反复重温张颂的话,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内心弥散着一阵自责,我的错误在于错判了许颜芹的功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这个女人身上。总以为,一个失控的私营企业,财务是心脏,总经理没有财务的支撑什么都不是,所以才贸然行动。
如今心脏没有了,工会主席的职位也失去,剩下的资源只是往日厂长的影子。而周如生就不同了,董事会成员,总经理,掌管着柠檬酸销售市场的命脉,加上许颜芹这颗心脏;两相对比,实力悬殊太大,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张雪梅呢?虽说是董事会成员,却没有心思当掌门人,只是凭着对安南山的感情与周如生对峙;万一安夫人同意变更遗产,拿了钱走人,张雪梅终究要听命与周如生。安夫人呢,虽说一介女子,孤身一人,可她是安南山合法继承人;目前,只有她才有实力与周如生抗衡。问题是,她怎么想?若只想遗产,不想董事长的职位,我就彻底完蛋。现在,关键的是安夫人的态度,我要和张雪梅一道,劝阻安夫人不要接受周如生的条件,留下来继承丈夫的事业。
可是,郭连成反过来想,张雪梅对他态度比周如生好不到哪里,加之他前几天的举动,她会与他结盟吗?
郭连成眼光落在许颜芹用过的酒杯上,脑子里不禁闪出她臀部上的黑痣,一线渺茫的希望在心空划过;这个女人,与谁上床谁倒霉。我他妈的落到这步倒霉的地步全都归咎于她。周如生——人算不如天算,该轮到你了。
走!回去,见安夫人,看她究竟什么态度,然后再做决定。
郭连成走到门前,返身拿起酒瓶,晃了晃,感觉还剩大半瓶酒,想带回“孝敬”唐再兴。从现在起,他要装孙子。
郭连成一路病恹恹地走着,到了厂门前,强装镇静,抖抖双肩,迈着大步走进公司。厂区到处聚集说话的人,办公楼前行人络绎不绝。他昂着头,一副谁也不理的样子,上楼的时候,朱斌给他打招呼,“郭厂长,发工资了。”
他点点头,笑了一下,上了四楼,脚步不由转向财务室,领工资的人在过道里排成长长的队,他刚想走开,忽听郭孝芹喊:“郭厂长,你不用排队的,老领导了,这点照顾还是应该的。”
郭连成强装笑颜:“说到底,还是一家子啊。”
“那是。”
郭孝芹亢奋地笑着,露出嘴角边的一颗虎牙,冲排队人喊着:“让一下哈,请老厂长先领。”
郭连成反而不好意思:“早晚还不一样。”
郭孝芹上前,殷勤地在前面开路,有人取笑:“小郭,这么客气,想什么哟?”
郭连成到了出纳员桌前,在工资表上签字,出纳员把工资袋递了过来,他刚要装进衣兜,郭孝芹提醒:“看一下哈,别少了。”
郭连成这才感觉出工资袋比以往轻了许多,打开一看,急忙放在桌上:“小柳,好像不对。”
“没错,接到通知,你工资就一千元。”柳亦婷说。
郭连成眼前一黑,心肺炸裂,咽了几口吐沫,把冲到喉头的怒骂吞下,两个指头捏着工资袋快步离开。
他一口气上了八楼,开门的手抖个不停,好像用错了钥匙,总也插不进锁孔。他抬起脚,想把门踹开,左右看了一下,见技术室的门开着,才收住脚。再开门时,工资袋落在地上,他一脚踏上去,用力踩了几下,接着捡起,掏出十张百元的钞票,想往楼下撒去,手臂抬起,试了几下不舍得松手。
这时,胡学峰上来,问:“郭厂长,做什么呢?”
“哦,胳膊痛。”说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严重变调,急忙背对胡学峰,走向另一个楼梯口,东倒西歪地下楼梯。到了七楼,一眼看见大会议室的门开着,泪水夺眶而出,委屈地喊一声:“董事长啊!你不该走的。”
他进了会议室,把工作袋倒在地上,掏出打火机,刚想点燃,身后传来郭孝芹的声音:“哎呀来,烧钱是犯法的。”
他扭过头,眼里射出仇恨:“你这样,有什么好处?”
“好,好——你烧吧,量你没这个气魄。”郭孝芹挖苦的眼神。
郭连成本来想烧一张,被郭孝芹的话一激,心一横,把手上的钞票全点燃,他举着,看着淡淡的火苗,痛苦万分:“董事长,这一刻才知道失去了你,柠檬酸将会变成什么样!”
郭孝芹在门外大声喊:“哎呀来,快来人啊,郭厂长在这里给董事长烧钱了,烧真钱啊!”
楼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郭连成手中的钞票燃去一半,双膝跪下,泪流满面,对着安南山遗体停放的地方不停地叩头。
外面的人围过来,郭连成面前只剩下几片透着人民币底板的灰烬。
人们大惊失色,说什么的都有。
与郭连成同时进厂的孟莲神色紧张地:“可是前些天说董事长的坏话太多,董事长过来罚款的哟?”
“肯定是哟,不然,傻子也知道钱好,怎么舍得把一个月的工资都烧了。”
“哦呦,那我们赶紧去买一些纸钱给董事长烧一烧,不然,找到头上可不得了。”
郭连成站起,转过身漠然地说:“不错!董事长走了,可他绝非一般的人,他的灵魂照样可以惩罚我们这些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众人一听,乍然散去,嚷着:“郭连成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