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2830 字 2021-07-08

王晓寒走在张雪梅身边,跨过大门的瞬间,泪水忍在眼眶深处,心里哭喊,南山,这一刻我才体会出,你当初是何等的艰辛。那时的你——手中只有一张人见人躲的欠条,如何能穿越这冰块叠涌的人潮。

拥挤的人群纷纷为张雪梅让路,王晓寒边走边用隐忍的眼光向两侧的人传递问候。走出人群,一位窈窕丽质的女孩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皮箱。

目光对视片刻,王晓寒亲切地:“是若雯吧?”

胡若雯默然点头,睫毛一颤,潸然泪下:“安夫人,你受委屈了。”

“若雯,不许哭!有什么?”张雪梅低声。

王晓寒心里应了一声,是,不该流泪,这只是序幕,眼前只不过是跑龙套的,主角还没露面呢。不过,还算幸运,若是一片祥和笑脸,那才让人担心呐。走着,她向厂区看了一眼,几栋破旧的楼房规整地南北矗立,远处一个高耸的烟筒顶端,落着几只鸽子。每座楼房的外墙悬挂着粗细不等的管道。走近办公楼,她举目仰视,一共有九层。

到了西大门前,胡若雯轻声地:“张总,去哪?”

张雪梅止步,脸上的怒容未散,忧郁的眼神看着王晓寒:“安夫人,去董事长的办公室还是宿舍?”

“宿舍。”

胡若雯用目光引导王晓寒的视线:“董事长住在这座楼内。”

王晓寒看着,离办公楼南三十多米处,横着一座四层高小楼,楼门上方挂着一个褪色的白底黑字牌子,上面写着,“赣都柠檬酸厂综合楼”。不由想起丈夫说过的,“我住的地方可阔气了,一个人住一棟楼,房间里全套红木家具,卧室有空调,一对真皮沙发,一张进口的席梦思大床,有卫生间,健身房。吃饭有专职的厨师,卫生由专职保洁员。可享受了,你去不?你若去,我还让你干老本行,在综合楼腾出整整一层,开一个柠檬酸医院,你当院长,好不好?”

王晓寒生气:“别忘了,我是专治脑子的,我看你脑子里一定长瘤子,把正常的神经压迫了,所以才这么奢侈!还保洁员,厨师,回去再添个保姆,奶妈什么的,以后也不用回来了。还让我去呢,才不与你一起堕落。讨厌。”

进了楼门,张雪梅介绍:“一楼是包装品仓库,二楼以前是厂部的小食堂,现在改成了接待处,专门招待供原料应商。我们董事长吃过了原料供应商被冷落的苦头,所以,把这里改成了他们的家,随时来都可以入住,包括一日三餐都是免费的。说来也怪,如今,很少有供应商来。”

“这一层是职工健身的地方。董事长一个人住在四楼。我们有时候给他开玩笑,喊他馆长?”上了三楼,张雪梅说。

“馆——长?”

胡若雯说:“四楼是图书馆,所以……”

王晓寒心里闪过一丝笑意。上了四楼,来到走廊的尽头,胡若雯掏出钥匙,在一扇很普通的老旧房门前准备开锁,王晓寒心说,呀,这人真会伪装,里面那么豪华,外面却遮着一扇旧门。

门开了,王晓寒楞了一下,室内中间摆放一张长条会议桌,两边放着四把旧式藤椅,靠南窗下放着一张褪色的三抽屉办公桌,桌面放着几个白瓷茶杯和一把电热壶。她迟疑地看着,见胡若雯伸手示意,才进门内,转动身子,发现四个墙角各立起一棵景观树。

张雪梅看出她的疑惑:“太简陋了,这些办公用具都是早先领导们舍弃的,董事长偏要用。”

王晓寒心头一暖,南山——你这家伙为何说谎啊,害得妻子白白为你担忧。

想着,她快步走进敞开着一扇门,室内,一张单人硬板床、一张写字台、一把藤椅、一个衣柜,一个书橱。床中间放着折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军用被。床头放着一个枕头,上面是白色枕巾。枕边与墙之间,放着几本书籍。床下摆放着一双皮鞋,一双拖鞋和一双运动鞋。

写字台靠墙的一边堆摞一尺多高的书籍,桌上放着一盏长方型绿色的玻璃罩台灯,灯下一把从家里带来的紫砂茶杯,杯子傍边是一本被镇石条压着的翻开书籍。

王晓寒从侧面看了一眼,《静静的顿河》,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哀痛,鼻腔喷出一声呼唤:“南——山!”失声哭泣。

她的脸如疾风骤雨摧残的白菊,五官扭曲,颤抖移位,涕泪层层叠叠落下。张雪梅上前,痛切地哭喊:“安夫人!想哭就哭吧。”

两人相拥恸哭。

胡若雯双手拎着箱子,靠着书柜,环视室内,忍着哀痛,泪如泉涌。

王晓寒最先止住哭泣,伸出一只手帮助张雪梅抹去脸上的泪:“雪梅,我们不能哭。对别人来说,南山死啦,对我来说,他与我永远同在!若雯,把箱子放下,我——到家了。”

胡若雯哽咽:“董事长可以住,您怎么住呀?什么都没有。”

“对,安夫人不可以住这里。”张雪梅说。

王晓寒走到床前,慢慢俯身,把脸轻轻贴在枕头上,好像对自己说:“我怎么舍得移动这里的每件衣物。”

张雪梅解释的语气:“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没有洗漱的地方;也不知道董事长怎么过来的?总之,你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张总,要不这样吧,让安夫人也住在公寓,一来安全,二来我随时可以照顾她。”

张雪梅想了一下,点头:“安夫人,我觉得若雯的建议蛮好,公寓是去年刚建成的,就在工厂斜对面,每人一套标准间,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专门提供给新入厂的外地大学生们住的。”她见王晓寒迟疑,说,“若是觉得不合适,我马上安排人把最上一层隔离开,只住你和若雯。”

胡若雯说:“是呀,建房子的时候,郭连成擅自改动了图纸,最上一层有单独电梯,安全清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董事长不愿意过去。”

王晓寒想着,丈夫不去公寓自然有道理,他不去的地方,我也不能去。可是,这里的确舍不得动,每一处都有丈夫的印记,动了,再也没有了。怎么办呢。

张雪梅急了:“安夫人,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这里,下面就是接待供应商的地方,谁知道以后会住进什么人?再说,这里归周如生管,我怎么放心让你住这里!”

“对面的办公楼上有人住吗?”王晓寒问。

张雪梅惊讶:“没有,那里更不能住。”

“雪梅,不要为我担心。我若是胆怯就不会一个人来了。我的意思是,暂且住在楼下接待供应的客房,等稳定下来,我在丈夫办公室旁边改装一套适合居住的房间。”

张雪梅哭了,说:“安夫人,听你这么说,我总算放心了。这几天,都不知道有多担心,唯恐你中了他们的圈套,同意离开。这下,我心里踏实了!谢谢您啊!”

王晓寒握着张雪梅的手,心里说,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她不想让我离开,说明内心没有企图。

她看了一眼胡若雯,想着,若雯这么善良、单纯,也不可能参与任何图谋。

张雪梅哀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对胡若雯说:“三楼有几间一直没使用的客房,去布置三间,你与安夫人各住一间,另一间把床搬出去,留作安夫人临时办公用。若雯,我把安夫人托付与你,千万不可大意。去吧,我陪安夫人说会话。”

胡若雯离开,张雪梅请王晓寒到外间说话,她指着一个藤椅:“凡遇到重大的事宜,董事长就坐在这个位置,我们坐对面。安夫人,请坐吧?”说着,走近茶桌倒水。

王晓寒伸手触摸一下丈夫坐过的椅背,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见张雪梅站着发呆,说,“雪梅,不渴。”

张雪梅慢慢端起热水壶,倒了两杯冷水端过来。

王晓寒接着,瞬间意识到,这水是丈夫临走时喝剩的,心头一酸,双手捧着杯子,感到丝丝凉意直透心灵。她见张雪梅难过地喝了一口,也默默抿了一口,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

张雪梅抬头,举过茶杯:“安夫人,我们把它喝下!”

王晓寒站起,轻轻与张雪梅碰杯,看着张雪梅一饮而尽,心里冒出一句,多么豪爽的女子啊!

接着,王晓寒也喝下。

“安夫人,周如生与你谈过?”落座后,张雪梅问。

王晓寒把昨晚见面的过程简单地说了。

张雪梅沉思着:“这就怪了,他什么都没说,为何如此大动干戈?”然后,说出周如生的计划。

“安夫人,这些天,你不知道我有多揪心,生怕你不愿意踏入这个伤心地,同意周如生提出的条件。如果那样,我也要离开的,要不了多久,安先生的心血将会付之东流,而周如生答应给你的资产也只能是一张空白废纸。这下好啦,有你在,清源生化就不会倒下!不过,安夫人要做好更坏的心理准备,周如生不会轻易放弃的。关于他,日后再向你细说。”

这时,胡若雯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工。

“赖翠娥!怎么啦?”张雪梅脸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