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梅从车窗向外张望:“怕山里有狼。”
“不是说了,有我哪。”
张雪梅侧过脸来:“难道你能斗过狼?”
周如生一拍胸脯:“斗不过它,还不会躺在地上让它吃了去。我就不信,长了四十多年的老肉还喂不饱一只野狼?”
张雪梅笑道:“你这话好感动哟,说给我听实在浪费。”
太阳快下山时,周如生终于把车停在荒山野岭间的一座石灰窑前。下车后,张雪梅顾不得与主人打招呼,直接去石灰窑边取样。取好样品,天色暗下来,烧窑的主人挡在车前,说公司的两位老总都来了,无论如何要吃过饭再走。
张雪梅心急如焚,一再说自己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去。周如生却帮助窑主说话,张雪梅又气又急,说:“吃什么!走。再啰嗦,这里的石灰不用了。”
窑主这才胆怯地对周如生说:“我不敢多嘴了。”
“我也不敢呀。”周如生说。
返程的路上,行驶了十公里,车子渐渐停下来,周如生看了一下仪表盘惊呼道:“坏了!没油啦。”
张雪梅懊恼:“来的时候,我就问要不要加油,你却说不要,这下看怎么办吧?”
周如生申辩:“是这个客户没有说实话,告诉我只是几十公里,谁知这一跑竟然是一百多公里。”说着掏出手机,“糟糕,没有信号。”
张雪梅气得跳下车,围着车乱转,每走一步嘴里丢下一声“唉呀”。
周如生也下车:“要不,你在车里等着,我爬到山顶上,看有没有信号。”
张雪梅不耐烦地道:“有个鬼!不可能的,来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看到,上百公里的深山老林,那里会有信号。我真的被你害死啦!现在我的女儿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今天幸亏不是司机开车,若不然,我非得……”
话还没说完,周如生脸色陡变:“别以为董事长宠着你,开口闭口地要处理人,说到底你我都是他的打工仔,有什么好神气的!”
张雪梅一惊,不知周如生为何翻脸,平日里她持小肆娇,说话直率无忌,哪怕再重的玩笑,周如生都笑脸相待,这会儿突然翻脸。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周如生站在路边,眼光丢在月光下的溪流上,好像等待水中鱼儿经过,张雪梅在车后的空地上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叹道:“唉,怎么办呢?”
几声叹息后,周如生才恢复往日的语气:“要么,咱们朝回走,回到烧石灰那里。”
张雪梅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看车。”
周如生没好气地:“看它干什么,这里除了有鬼,谁会来偷!再说了,既便丢了也没什么,咱们一个月挣一百多万,丢台车有什么了不起的!”
“周总,我发现你今天的情绪有点变异。”
“不是你发现,而是我实在憋到了极点,再不变异,我就成了菌丝体了。我知道你对安南山忠心,听不得半个不字。今天,老天安排了这个机会,我死活都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以前他在我眼里是个神,如今在我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骗子!骗你什么了?”张雪梅沉静了。
周如生近前几步:“知道你还蒙在鼓里,这也难怪,你是一位搞技术的大学问家,眼里根本就没有坏人。我不一样,经历太多,见到的骗子也太多。你知道安南山把柠檬酸厂房地产的产权都变更了吗?”
“知道呀,这是合同上写着的,有什么不对吗?”
周如生发出阴冷的笑声:“写着的,这不错,可是他需要我们支持的时候又写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每年拿出30%的利润作为奖励金让我们扩股。注册公司的时候,清源生化是五百万元注册资金,现在呢?八千万啊!这样的话,我们的股份瞬间缩成了雾水。我且问,这八千万真金白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还不是我们这些人的汗水换来的?凭什么都归他一个人?这样,我们这些人,今生今世都变成了他的打工仔,这不是骗又是什么?”
张雪梅听明白了,他心里的恶气是股金诱导的,解释道:“这个厂子实际上就是他的,怎么扩股,如何奖励员工,完全是他个人的事,怎么能说是骗呢?”
“不对!他个人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当初,他手里只有欠条,分文没有,只不过是骗来一些煤炭转换成启动资金,才骗取市委领导的信任。可以说,没有我帮他做销售,没有你出色的指挥和技术上的突破,他现在不晓得在哪里要饭呢。在柠檬酸厂生死存亡上,我们三个人的功劳是一样的,他凭什么独占这一切?”
“这个,我对你的说法不敢苟同,至于说到我个人,我是这样想的,没有我,安先生照样会发现别人,说不定别人会比我干得更好。在我看来,一个搞企业的人,不能只看他腰包里有多少钱,而是看他脑子里有多少智慧,看他人格上是否有足够的魄力来吸引并组织企业的各种要素。依我看,安先生在这方面是有过人之处。”
周如生吼叫:“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不知他背地里给你灌了什么汤!知道职工在背后是怎么说的吗?”
张雪梅笑道:“知道,说我想当董事长夫人。这有什么?谁爱说就让谁说去,现在的社会,言论自由嘛。”
周如生沉闷一会,嗓子眼里冒出:“你若真的当上,我心里也就平静了,就怕他只是说些骗你的假话。”
张雪梅恼了:“你怎么也能说出这样的屁话!我承认,我崇拜他,可是你当初不是也对他顶礼膜拜吗?别人说什么,我可以不计较,你周如生说这种话居心何在?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与他发生过不轨行为?哪只耳朵听过我与他有半句过格的言语?真没想到,你原来是一个比小人还不齿的人!”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如生非但不劝说,反而冷言冷语:“知道的,我也好,你也好,大家也好,崇拜的都是他从一个不起眼的粮食贩子一步登上董事长的宝座。其实,与其崇拜别人,不如崇拜自己。他安南山能做到的,你我一定也能做到。”
张雪梅怒斥:“你怎么做,我管不着,别与我扯在一起!我只是一位出卖技术的人,不会出卖良心。”
周如生道:“我看,你是中安南山的毒太深,他能当董事长,你为何就不能当?雪梅,过去我不了解你,现在知道你的能量不在安南山之下。我要把这个厂从他手里夺过来,让你当董事长。”
张雪梅冷笑道:“以为我是三岁两岁的孩子?以为当董事长是小孩过家家?你说一下就行了。再说了,我凭什么要当?我对那个职位不感兴趣。”
“这由不得你,你的手下有一大半人听命于我,下个月的产量就要下滑,一直滑到亏损的地步。我要让安南山狗急跳墙,指着你的鼻子骂。完了,让他感到再这么下去会输得连一根骨头都不剩。接着我让别的老板把厂子从他手里买过去交给我们承包。我这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看着你当董事长。”
张雪梅大惊失色:“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若敢向公司宣战,我奉陪到底!”
“雪梅,你疯了?我是为了你才这么拼命的,我宁肯一头撞死,也不能与你作对。”
张雪梅冷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借我的手先挤走安先生,然后再向我下逐客令。别以为我是女子,对男人的心术一窍不通,在我的面前瞒天过海,借刀杀人!”
周如生气得一脚踢在车胎上:“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说!直说了吧!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就是为了要做董事长的丈夫。”
“什么!什么?你太欺负人了!做梦吧,我就是变成了灰,变成了鬼都不会与你这种人沆瀣一气!这才明白,你为何要把我带到这里,别说是荒山野岭,就是十八层地狱,也不会屈从你这种人!”
周如生仰天大笑:“成不成不是说的,而是做的。当初安南山凭着一张欠条就想到要收购柠檬酸厂,谁会相信他能得逞。结果怎样?我跟他打了二年半的工,别的本事没学会,胆识学到位了。他敢做的我也敢做,他不敢做的我同样敢做。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张雪梅被气昏了头:“老周,你不觉得这些话如梦呓一般吗?若说你与安先生争企业,我还能觉得是人话;男人嘛,为了事业走火入魔也不算是可笑的事。可笑的是,你竟把我想得那么下贱!算了,算了……说着我都想吐了。”她伸手拉开车门,上车后砰地一声关上,那声音似乎传递着告诫,你若上来,我就下去。
周如生没有上车,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吸烟。张雪梅两眼死盯着他,准备随时下车。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前面出现灯光,而且越来越近,张雪梅心中瞬间亮了起来,下车后自言自语:“车来了,终于来了。”
周如生从地上站起来,满嘴的酸水:“看来,他的心里还是有你的。”
张雪梅无心答理,迎着灯光一路小跑着,到了近前,看见彭萍萍从光束里走来,不由“哇,呀!”一声直扑过去,抱住彭萍萍一口一声“救星”。